190年,六月初十,戌时
由拳县·清风楼密室
夜色如墨,乌云压顶,偶有风过,推开厚重的云层,漏出一线冷月,将密室窗棂投下一抹斑驳光影。铜炉中,炭火微熄又燃,幽红的火光映得屋内人影浮动,气氛压抑得仿佛凝固。
案几上,舆图与密信铺展开,边缘微卷,似是在诉说着这场暗流汹涌的江湖角力。茶盏中雾气早已散尽,只余冷茶映出微微晃动的光影。
嬴无尘负手立于窗前,黑袍垂落,随夜风微摆。他神情淡漠,仿若与世隔绝,但眸底的幽深暗涌却不容小觑。窗外,夜空沉沉,街巷深处偶有犬吠远远传来,又被风声卷走。
白昱倚靠在角落木柱旁,双臂环胸,目光在桌上的棋盘与密信间来回游走,眉梢微蹙。那棋盘是庞统方才随手摆下的,却已隐隐呈现出三面受困的局势。
庞统盘膝坐于矮几旁,年仅十一二,却早无孩童之态。纤细的手指轻扣棋子,神色专注,唇角微抿,似在推演不止眼前之局,更是棋外之棋。指尖一弹,黑子落盘,清脆一声,屋内气氛随之一紧。
“流言的线,我已撒出去了。”庞统收回手,抬眸望向嬴无尘,黑白分明的眸子中透出与年纪不符的清明与锐利,“清晨时,叔父便会以私下闲谈为引,由内阁执事带出消息。再加上茶棚酒肆里的几个嘴快之人,一日之内,阁内外便会传得沸沸扬扬。”
白昱闻言,冷笑一声:“那帮人,个个自诩聪明,偏偏爱嚼舌根。只要有一点火星,能点燃整片干草。”
庞统似是没听出那话中的讥讽,淡淡道:“谣言本就是这世上最锋利的刀,不需我多费力,只需他们愿信,不论真假,疑心自然生。”
嬴无尘终于转过身来,黑眸深邃,盯着棋盘那枚突兀的黑子,语气低沉:“李钟是何等人物,一味的流言可难撼动他根基。”
“没错。”庞德公缓步而入,声音低沉却不失稳重,“但人心浮动时,再坚固的根基也未必稳得住。”
白昱侧目:“庞长老回来了。”
庞德公微颔首,落座于桌边,目光扫过棋盘上的局势,沉声道:“阁中如今已非昔日模样。李钟已暗中掌控执法堂与情报司,长此以往,阁主再有威望,也无力回天。我们必须在他彻底坐稳之前,撼动他根底。”
“所以先散谣。”白昱嗤声,“让他自乱阵脚。”
庞德公抬手,按住案上的舆图,语气凝重:“这一步虽险,却是现下最妥的试探。只要李钟心生疑,自会追查。查得越深,他反应越大,越会显露破绽。”
嬴无尘静默半晌,淡声问:“李钟若不信呢?”
庞统嘴角微弯,眼中带笑却不见温度:“那便让他说不信也得信。只要他的亲信中有人听风就是雨,就足够了。”
白昱冷哼,目光里透出几分锐意:“这世道,最不缺的就是墙头草。”
庞德公点头:“初计已起,只需静观其变。李钟惯用强硬压制,一旦动手查内鬼,便会激起更多不满。到那时,便是第二计落子的时机。”
嬴无尘望向密室外漆黑的夜空,低声道:“火已点上,就看他烧得多旺了。”
庞统低下头,又落下一子,棋盘间黑白相争,杀意渐浓。
“棋盘是死的,人心才是活的。”庞统轻声道,“这局,才刚开始。”
190年,六月十五,辰时
天机阁·东侧内院
晨雾初散,阳光尚未完全穿透厚厚的云层,整个天机阁笼罩在一层淡淡的灰光之中。往日里内院井然有序,弟子行走之间脚步沉稳、目光清明,而今却隐隐透出异样。
茶棚旁,几名执事低声交谈,神色不一。
“听说了吗?有人说副阁主暗中勾结鬼谷书院,连这次执法堂换人,背后也有鬼谷的影子。”
“这……不是胡说吧?副阁主可是阁中权势滔天的人物,怎会做这等事?”
“哼,未必。最近阁中动荡太多,谁敢保证没有黑手?”
“嘘!别乱说,耳目多着呢!”
言虽如此,话音却像春草般,明里暗里悄然蔓延。
不远处,几个外门弟子也议论纷纷。
“昨晚有人见到执法堂的人半夜进出长老堂,黑灯瞎火的,肯定不简单!”
“副阁主是不是想取代阁主?”
“要真是那样……咱们算哪边人?”
低语声此起彼伏,像细针刺进人心最软处,疑虑便如星火燎原。
天机阁·长老堂
议事堂内,气氛沉重。十余名执事与数位长老列座,原本庄严肃穆的氛围,如今却多了几分莫名压迫感。
李钟端坐主位,脸色铁青。案上摆着几封密报,字字句句,皆是关于“李钟勾结鬼谷”的传言。
“荒唐!”他一拍案几,茶盏震颤,热茶溅落,徒增几分狼狈。
公孙策拧眉道:“阁主,此言甚嚣尘上,再不制止,只怕人心动摇。”
张汜低声附和:“不如立刻严查,凡敢妄议者,重责不饶!”
李钟眯眼,缓缓开口:“严查?难道让人觉得我心虚?此事明显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
他顿了顿,寒声道:“庞德公。除了他,还有谁敢如此肆无忌惮?!”
堂下有人小声议论:“可庞长老素来行事磊落……会不会是误会?”
“误会?”李钟冷笑,“这世上误会两个字,最是冠冕堂皇。”
短暂沉默后,张汜沉声道:“若庞长老真与此事有关,该如何应对?”
李钟目光森冷:“先观其变。若是诬陷,他自会露馅。若真有鬼谷书院插手……”他眯起眼,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司马儁那厮,未必安分。”
天机阁·后山练武场
阳光透过稀薄云层洒下,映照在练武场上,剑光交错,喝声不断。然而场上弟子出招间,神情明显分心,不时有人四下张望,窃窃私语。
“师兄,真有这事?”
“不知道,可这两日执事堂查问频繁,咱最好别掺和。”
“可如果副阁主真有异心,我们这群人岂不是……”
“闭嘴!命还想要就别乱说。”
说是闭嘴,消息却已像潮水般涌进每个角落。执事们来回巡逻,眉头紧锁,却无力阻止这无形的蔓延。
由拳县·清风楼小院
庞德公负手立于庭中,抬头望向天际,眼神深邃而平静。身侧,庞统一身灰袍,双手负背,嘴角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流言传开了。”庞统淡淡道。
庞德公轻声:“李钟必会怀疑我,但他不会轻举妄动。如今的他,最怕的就是看不见的敌人。”
庞统嗤笑:“怕他不疑,疑了,才好玩。”
庞德公侧首看了眼侄儿,眼底有赞赏又有隐忧:“智谋是利器,切莫被用得太狠。”
庞统不以为意,摊手道:“刀都拔了,总不能空挥一场。”
密室内,嬴无尘手持新送来的情报,目光沉静。白昱站在一旁,低声道:“阁内已乱,执事堂与情报司互相猜疑,连张汜、公孙策都在私下打探消息。”
“很好。”嬴无尘将密报搁回案上,淡道,“火已起,且看它怎么烧。”
庞统走入室内,掸了掸衣袖:“李钟已派人暗查庞长老动向,还递了封信去问司马儁。”
白昱挑眉:“司马儁会接?”
庞统耸肩:“不接,才对。”
嬴无尘轻声道:“疑心生暗鬼,这局,乱得越彻底,才有利可图。”
密室外,江风乍起,夜幕缓缓压下,如同铺开的棋盘,黑白难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