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真传秘库里怎么还存着不争不败诀这种废柴功法?”秦衡剑眉倒竖,指节重重叩在玄铁案几上。
殿内烛火被劲风扫得忽明忽暗,映得他面如寒霜。
这门需立誓十年不染血、终生不杀生的功法,在弱肉强食的修真界简直像个笑话。
角落里几个年轻弟子憋红了脸,又不敢笑出声。
齐远承捻着青玉扳指踱步而出:“秦师兄慎言,真传洞历来包罗万象。再说……”
他故意拖长尾音,“这可是老祖宗们亲笔誊录的孤本呢。”
元枫真君摸着鼻尖往后退了半步,后槽牙咬得发酸。三月前他亲手将秘境玉牌递给青枫时,哪料到这小子会挑中镇洞八百年的烫手山芋。早知如此,还不如让那条通灵黑犬顶上名额。
“再开一次真传洞。”秦衡掌心拍在案上震得茶盏跳起,“青枫为宗门挣来狴犴小队三个席位,连这点补偿都……”
“规矩就是规矩。”元枫真君突然挺直腰板,袖中玉简闪过青光,“千年来选中《饕餮吞天诀》暴毙的,修习《血河大法》走火入魔的,哪个不是自担因果?”
景阳峰主适时插话:“听说许师侄三日便参透功法,这等悟性何须换法?”
周围顿时响起窸窣附和,几位长老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
青枫垂首站在殿柱阴影里,宽大袍袖下指尖掐得发白。
忽然耳畔传来药草清香,秦月不动声色地与他并肩而立,裙裾间还带着剑冢的凛冽霜气。
当七彩祥云再次笼罩传功谷时,所有人都涌向新晋天骄。
没人注意青枫蹲在溪边浣剑,水面倒映出他唇角转瞬即逝的笑意,方才秦月擦肩而过时,分明用剑气在他掌心划出“戌时三刻”四个小字。
夜幕降临时,两道身影悄然潜入藏书阁顶层。
月光穿过百年蛛网,照亮尘封的《紫岩忘我剑诀》扉页批注:“欲修此道,先证不争。”
字迹与不争不败诀末页的朱砂印鉴如出一辙。
竹影婆娑间,紫苏道君霜色道袍拂过茅檐青苔,又至这间经年未修的旧庐。
“倒也不是失落,只是忧心师姐安危。”青枫轻拭剑柄,“忘我剑道,终归要踏过生死玄关。”
寒铁映月,剑意盈室。所谓忘我,实乃以命饲剑的绝杀之术。
七脉四十九峰虽各有传承,执剑峰人剑合一,天剑峰气吞山河,太阿峰千光掠影,寒明峰霜雪凝刃。
不工峰重剑无锋,紫岩峰烈阳焚天,龙阳峰化形为龙,却都守着同源而出的忘我剑典。
此乃御兽宗立世根基,凡入门者皆习其形,唯亲传可悟其神。
秦月月前堪破剑典玄奥时,九霄云台三昼夜剑气冲斗,引得各峰长老争相观礼。
“修仙问道,本就要向死而生。”紫苏广袖轻振,案上茶盏自起云纹。
“那师伯前日所言‘绝无天地异象’,莫不是诓我?”青枫突然剑指轻叩石案,玉磬清音响彻竹海。
“相较天剑峰主当年万剑朝宗的阵仗,确无甚可观。”道君垂眸品茗,寒玉般的面容映着翠色茶汤,“若非刻意探查,连我都未必察觉紫岩剑气波动。”
青枫抱臂倚柱,琥珀色瞳孔里跳动着狐疑的光。檐角铜铃叮咚,惊起数只碧眼山雀。
“再者。”紫苏忽然拂去衣襟落花,“以你素日闲云野鹤的脾性,本座确未料到能承袭忘我真意。至于紫岩秘典……”他指尖凝出半道剑芒又倏然消散,“非吾所能窥也。”
青枫望着竹梢漏下的碎金日光,终是摇头轻笑。毕竟剑道尊者面前,纵有千般疑惑也只能化作云烟。
“倒是这不争不败诀。”紫苏突然蹙眉,“虽合你疏懒天性,终究是上古时期的守成之法。如今三界动荡,若沉溺此道。”
他并指为剑凌空书写,篆文如星斗流转,“不如精研苍穹天剑,筑基期内当可纵横。”
“师伯此言差矣。”青枫忽然并指接住飘落的竹叶,“您看……”叶脉间灵气流转竟凝成太极,“不争非不能争,守静方可制动。”
若论修行天赋,他堪称千年异数。
寻常修士吐纳周天,他却在松间小憩时便引动灵气潮汐。秦月需百日打磨的剑意,他观云海变幻即有所悟。
更遑论梦中所得的上古传承,令其修行速度堪比蛟龙吞云,寻常人四十年苦修,不及他观棋一局。
而这不争不败诀,恰似为他量身定制。毕竟这世间,还有比枕流漱石更契合“无为”二字的修行法门么?
“同门切磋岂能作数?”
“再加两倍难度如何?”
青枫暗自估算,这般下去自己参悟剑意的时间怕是要压缩大半。
“若无争胜之心,何以证杀伐之道?”紫苏道君拂尘轻扬,玉阶泛起灵光。
“敢问师伯,何谓'争'?”白衣青枫指尖凝出三寸剑气。
“改天命者为争,诛邪祟者为争,夺机缘者亦为争。”道君掐诀结印,九重禁制应声而启。
“天命本是世人自缚枷锁。凡夫视生老病死为天道,修士却将长生久视称作逆天改命。然则灵气运转自有其法,吐纳修行何尝不是顺应自然?”
青枫掌心浮起水镜,映出阴阳双鱼之相。
紫苏道君眉峰微动:“强词夺理。”
“水往低处本寻常,若用竹筒引作灌溉,难道便算违逆天道?所谓顺逆之别,不过是力之运用不同罢了。”青枫振袖间水镜化作雨露,滋润阶前灵草。
“好个不争之争。”道君气极反笑,“这般狂言,倒比那'与世无争'更傲三分。若让清虚观的老道们听见……”
“真修大道者自不会计较虚名。”青枫剑指轻划,雨露凝成冰晶剑胚,“若说争,弟子此刻不正在与师伯论道争锋?”
道君忽然拂尘定在半空:“既知争锋,为何总避宗门比试?”
“师伯明鉴,弟子对您的敬仰犹如江河奔流永不停歇。”青枫突然正经作揖,冰剑却悄然抵住最后一道禁制。
“油嘴滑舌。”紫苏道君挥袖震碎冰剑,眼底却掠过笑意,“这番歪理若是传到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