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这段仙凡之恋终究被东海龙王拆散，徒留一曲《潮生诀》在民间传唱。
云轻娆托腮听得入神，素来清冷的眸子泛起涟漪：“如此说来，这墨玉箫是仿制当年定情信物？”
她指尖轻点箫身，寒玉触感沁凉入骨。
“正品当是紫气萦绕的南海仙竹。”青枫翻转黑箫苦笑，“若真是韩湘子的本命法器，怎会被区区五弦琴压制？”
话音未落，竹箫突然震颤共鸣，惊得他险些脱手。
白衣仙子若有所思：“既得仙器认主，许公子不妨试奏破阵？”见对方僵立不动，她恍然挑眉：“莫非不通音律？”
“这个……宫商角徵羽具体怎么排列来着？”青年挠头讪笑，浑然不觉自己正暴殄天物。云轻娆扶额叹息：“日后切莫在乐修面前显露此箫。”
否则那些苦修百年的琴师怕是要气到兵解。
咸涩海风掠过礁岩，青枫横箫就唇的刹那，墨玉表面暗纹流转。
呜咽箫声裹挟着潮汐韵律漫卷而来，竟暗合《潮生诀》的古老节拍。
待余音散入暮色，他仍保持着望海姿势，衣袂翻飞如展翼孤鸿。
“戏演够了便下来。”竹林深处传来清泠女声，云轻娆端坐青石，膝上五弦琴犹自泛着微光，“方才你故意吹错三个音阶，当真以为我听不出？”
“妥了。”
青枫翻身跃下青石，指尖灵巧地转动墨玉箫管。
转眼间与云轻娆在此处已滞留月余，每日晨昏都在修习这管洞箫，说来有趣，他连最基础的弄玉诀都未掌握，倒先学会了吹奏技巧。
技艺日渐精进间，他忽然觉出这音律之器的妙处。虽不似刀剑般锋芒毕露，但当月光漫过箫孔，十指按捺间流转的韵律，竟比御剑凌空还要潇洒三分。
修士们总爱佩剑，不正是图那衣袂飘飘的仙姿么？
相较之下，玉箫折扇这等雅物，倒更添几分出尘风骨。
“若遇逸仙宫门人，莫提我授你音律之事。”云轻娆望着海天相接处，霜色裙裾被咸风扬起。
她此刻倒真像传说中逸仙宫的冰魄玄女，连声线都凝着碎玉般的清冷。
“谨遵教诲。”青枫拱手应诺。他自然明白其中利害，逸仙宫门规森严举世皆知，若叫那些护花心切的师兄知晓他与云轻娆独处月余，怕是十柄飞剑也拦不住他们寻仇的架势。
云轻娆颔首，睫羽在眼睑投下蝶影。
这是她初次授艺，往日总见师姐们教导弟子时轻松写意，怎料真轮到自己……她垂眸望着少年指节上的音孔压痕，忽然理解为何师尊常说“道不可轻传”。
青枫这榆木资质，竟将《凤鸣九霄》练成《乌啼三更》，若非玉箫能自调宫商，怕是连半阙都奏不全。
“启程罢。”她拂去袖间落英，海潮在她足下凝成冰阶。
青枫神色肃然，箫管抵唇的刹那，咸涩海风忽而化作缠绵絮语。
呜咽箫声揉碎在潮汐里，竟勾出千年孤寂。
礁岩那端，鲛绡广袖倏然翻卷。龙女踏浪而舞，珍珠般的泪滴坠入波涛：“寒潭独守千秋岁，忽闻箫引凤求凰……”
她的蹁跹舞步与箫声共震，每道音波都在海面绽开粼粼金纹。
当最后一个颤音没入云霞，整片海域竟浮起万千发光水母，恍若星河流转。
月光倾泻如银，穹顶星辰骤然活跃如游鱼。
当龙女舞姿攀至巅峰刹那，虚空忽然泛起水波般的涟漪。
青衫儒士踏着月华现身，玉箫横执的指尖流转着鎏金符文，衣袂翻飞间竟引得漫天星子随之起舞。
龙女鎏金广袖骤然停滞，碧色竖瞳映出来人身影时亮若晨星。
两道身影如磁石相吸般凌空相拥，交叠的衣袍在夜风中绽成并蒂莲。
青枫望着半空中浑然天成的眷侣，恍惚间竟听见天地法则发出欣悦的嗡鸣。
幻象褪色时，墓室青砖特有的阴冷重新爬上脊背。云轻娆垂首凝视掌中尚未散尽的星辉，素来清冷的面容此刻如同冰面下的暗流。
青枫瞥见她指节泛白的龙鳞纹路，默默退后半步，那些在传说里被反复吟唱的人龙绝恋，此刻正在女子颤动的睫毛上凝成霜花。
“天道当真不容异类相恋？”云轻娆忽然开口，嗓音里淬着龙族特有的金石之音。
青枫摩挲着墓砖上斑驳的婚嫁图腾，想起幼时茶楼里说书人眉飞色舞的模样：“柳毅传书那出戏里，洞庭水君可是亲自给凡人女婿抬过花轿。”
“靠着父辈恩赐才修成正果的姻缘？”龙女嗤笑时，额间冰蓝龙纹明灭如闪电，“若那钱塘君不点头，懦弱书生连泾水都渡不过。”
穿过新现的青铜门，古槐清香扑面而来。两位对弈老者周身萦绕的茶雾凝成卦象，棋盘落子声竟暗合着天地灵脉的搏动。
青枫刚踏进十九步禁制，袖中本命剑突然发出示警铮鸣，所谓青山流水的幻境，实则是将三灾九难炼作棋子的诛仙阵。
云轻娆龙爪虚影瞬间覆上右臂，鎏金竖瞳穿透层层幻象：“墓主人在用三千小世界筛选传承者。”
她指尖点在青枫眉心，冰凉龙息刺破迷障：“仔细看，那黑白棋子皆是破碎的道心。”
青枫望着棋盘上纵横交错的纹路，掌心渗出细汗。
三百六十一个交叉点如同星罗棋布的战场，最中央的天元位泛着幽蓝微光。
他忽然意识到，这局棋不仅要拼棋力，更要较量修为根基，毕竟光知道落子位置，未必扛得住棋盘散发的威压。
“别乱动。”
清泠嗓音在耳畔响起时，云轻娆素白指尖已掠过冰蚕丝弦。
古琴发出龙吟般的震颤，音波气劲如同千军列阵，所过之处岩壁崩裂，地泉倒涌。
这位素衣仙子时而前踏半步逼退黑雾，时而蹙眉陷入重围，纤弱却挺拔的背影竟将漫天杀机尽数拦下。
青枫配合地站在原地，甚至调整了个更舒服的站姿。
自打误入这座古墓，类似场景已上演过十七次。
他早摸清规律：当云姑娘说“别动”，意味着三十息内危机自解；若说“退后”，则要准备好撒腿狂奔。
唯一例外是药王阁那回，云轻娆盯着满墙《神农百草图》面露难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