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几个,今天是专门进来感谢王老师的?”
秦元玉看着王岩松缓下来并换上欣慰的表情,心中真是感激这几个“及时雨”一样到来的学生!她开心地揽住阮小健几人,问。
方雅萱却不好意思地摇头了:“不是的,我们给您和王老师做的手工礼物,准备到教师节再拿出来。我的扎染作品被老师拿出去订制工艺品了,小健他们的陶艺作品还放在兴趣教室里晾着,老师说八月份再帮他们烤。”
“哈哈,你和阮小健现在是我们兴趣课的优秀代表,成品肯定很好看的!那校长和王老师等着哈。”秦元玉高兴地挨个拍了拍他们的肩膀。
王岩倒是想着另一个问题:“你们今天来,是有什么物理题不清楚吗?要不要到办公室,我帮你们讲讲?以后有不懂的,不用特地跑来,让爸爸妈妈微信上找我就可以。我一有时间就给你们解答。”
“嗯!”阮小健几人开心地点头。
“那你们今天究竟回学校干什么呀?”秦元玉追问。
方雅萱与阮小健相互看了一眼,各自从口袋里掏出一小袋有机肥:“我们想看看自己种的花,怕没长好,想给它们加点养料。”
秦达锋更厉害,放下大背包,亮出个大花盆:“我看自己种的盆栽长壮了,想给它换一个,可暖棚里剩的花盆都不合适。这是我用零花钱托我爸网上买的。”
“啊哟哟,这是校长我疏忽,忘备合适的花盆用作替换了。”秦元玉懊恼地拍着脑门,“你们看看,我都没你们考虑得细致!”
“校长工作太忙了,这不是校长的错,是王老师想得不周到!”王岩此时心中的难过犹如湖冰遇春风,全化开了,立即帮秦达锋拎起了包,“走,我陪你们去阳光棚里看看,还需要备多少盆。秦达锋,棚子里还有多余的花苗,你这个盆种一棵带回去。棚里要替换的,我负责买!”
秦元玉趁势嘱咐:“那你们几位,就负责帮王老师统计要更换花盆的数字啦。顺便再帮校长看看,阳光棚里还有哪些事情没考虑到,一起和王老师商量商量。你们现在兴趣班和同学们做得那么好,帮兴趣课老师出了不少点子,这点事情,校长相信你们几个也能做得很好噢!”
“好——!”几个学生被一校之长如此信任地委托,开心地回应,又脆又响的声音惊动了树上刚刚打盹的小鸟,也跟着叽啾叽啾叫起来。
王岩一边带着他们往阳光棚去,一边带着剩余的不安回头看向秦元玉。
秦元玉冲他点头,笑弯了一双大眼睛,让眼角的鱼尾纹也更深了一些。
天空中的朵朵厚云并没有全部散开,阳光时不时才从云隙中穿出来,晒在她的身上,却为她镀上别样明亮的色彩。
王岩听见方雅萱在和阮小健几人说:“以前我爸没条件换房,让我进松宁新城的学校。我妈使劲骂他,说我进‘豆腐校’是完了。我刚进这里上学的时候,她天天说这里各种不好。然后我成绩上不去,更被她骂没出息,说我和一家人没出头日子了。我都怀疑人生了!”
秦达锋一边往前蹦跳,一边回应:“我爸妈更过分!哪怕我说我在松宁三中好好学,我还每天认真做作业,他们也天天怀疑老师的水平不行,说我在‘豆腐校’就是混日子。那我干脆就不学了!”
这些情况,王岩以前沉溺在自己的情绪里,是不太注意的,他抱怨在学校没有发展机遇,自怜家庭的困扰,厌恶家长对学校的看轻,烦恼集体没有干劲……更反感学生不认真投入学习,空负他们做老师的付出,暗地里也无声给他们加上“差生”的符号!
如此想着,王岩不由深深惭愧——仅是路人的排揎,就让他非常不适,反感自己教学能力被质疑;那谁理解在家庭中亦被亲友质疑着,这些孩子的内心该有多痛苦、多矛盾?
学生们还是未成年的人,比他王岩更容易自暴自弃吧?
风吹来的时候,王岩内心冒出一层歉疚,带着两分庆幸看向身边的学生:“还好,你们现在都变得挺自信的。”
“那是从校长带我们种花开始的!”方雅萱看着阳光棚,更笑红了稚嫩的脸颊,跑过去,用力推开棚子大门。
王岩看着女孩跑向教学区后的那一片花架,从中抱出贴有她负责小组标签的花盆:“王老师,看,这盆花就是我种的。当时是校长亲手分给我的种子。”
阮小健抱出自己组的花盆,笑着回忆:“那时候你还嘀咕说:种这个有什么意思呀?”
“哈哈,我还记得你说是给学校挣钱花!”秦达锋也抱起了一盆花。
几个孩子“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王岩看向搬放在地上的绿植。三个花盆中已分别长出不同的植物,看上去虽然还显稚嫩,可明显在学生们精心的照料下,显出勃勃生机。
方雅萱皱了皱好看的小鼻子:“我们组这盆花发得最慢,我都着急了。后来才发现苗苗从小石块边上顶出来,是小石块压着种子了。”
王岩蹲身,认真听她述说。
方雅萱小心摊开塑料布,把一半旧土倒了出来,再把带来的花肥往其中撒入:“那时候正好语文老师布置作文。我就在想,哼,爸爸妈妈怀疑我的能力,就像小石块压着种子,哪知道我也有潜力的,我也可以顶开!”
王岩为女生的联想讶异,却听两位男生附和道:“就是,谁还不能发芽、开花了?我们组现在班里种的最好,上次区里来采访,就是安排我们组做的介绍!”“嘿嘿,我不想在盆里开花,我想做咱们校园里的大树,以后我们组能包学校里的那些树就好了!”“那你们和校长提呀!”
王岩忽然更深地理解:秦元玉为什么要给这些孩子布设绿化阳光棚、艺术兴趣课堂,信任并鼓励他们分班分组以自治的形式进行管理!
她,是为了剔开那些压抑着孩子们,也压抑着他们的“石头”,提调起他们的自信吧?
“来,后面还要怎么做?你们说,老师接受你们调度。”王岩“呼”地伸出手,挽高了袖子,“晚点,你们教老师来种花。没准我下学期用这个做物理实验。”
***
“那就需要什么?”
“需要——”听林润妈双手扶在桌沿追问,章形树故意滞了一滞,“需要我们当校长的信任老师,你们做家长的信任自己的孩子,打开他们的心结,把他们教与学的潜力激发出来啊!”
“切……”林润妈妈失望又不满地双手抱臂,靠回到椅子里,一口接一口喝女儿提到的无糖苏打水。
另一位家长此时见缝插针,提出一个问题:“校长,我们现在给孩子转学也来不及了,也没有示范校可以接收。那不管市里、区里是不是还能调好老师过来?也希望九年级有好老师可以带班,拎着学生们,逼着他们冲一冲成绩。”
秦不觉听着这又是“拎”又是“逼”的,感觉心里被拧了一把又一把,太为学生们感到心酸了!
林润妈妈不介意往他心里再拧一把:“到了九年级,应该安排有经验的老教师接班了吧?不然林润他们真没法考试了!不瞒你们说:大部分家长都在关注这个问题。嘉桥本来就够‘豆腐’了,不能到毕业班还软塌塌的厉害!耿鑫喆他爸是卖豆制品的。用他的话说:就算‘豆腐’也要是块‘老豆腐’!”
听到这个问题,秦不觉和闻映台的身体不约而同地一僵。时至期末,教工会议与年级会议中都未提到变岗调班的事项,两人都默认自己会顺利跟班直到九年级,陪着学生们毕业。
闻映台已开始不断请教老一辈教师、示范校的带教老师和班主任工作室的朋友们,结合网络中查询的资料,积累教、带毕业班的知识与经验;秦不觉更是对自己能教好毕业班自信满满。
两人都没想到会被班里的家长集体担忧。
“我们的家长朋友们够幽默的!”章形树“哧”地笑了出来,伸直了手臂,向秦不觉与闻映台摊开手掌,“九年级还真是他们继续带班,不变啊。”
林润妈妈急得直接站了起来,更深地质疑:“就算小秦老师是名校毕业的硕士高材生,小闻老师很认真负责,可他们带毕业班没有任何经验。我很怀疑他们能不能把毕业班教好、带好,其他家长肯定也一样会怀疑!”
如此毫不客气的话,让闻映台和秦不觉瞬间涨红了脸!
章形树毫不介意林润妈妈的态度,亦转过身,亲手给了闻映台和秦不觉发了瓶装水:“可不但我们学校管理层信得过这两位老师的教学能力,学生对他们也相当认可与喜欢!”
“学生年纪还小,认可和喜欢有什么用?”林润被身旁一位家长拽了拽,却不愿意坐下,“你们要培养年轻老师,也不该让林润这届毕业班做‘小白鼠’!”
“可他们这些青年教师接受过最近期、最新的系统化教育与培训。他们有活泼丰富的思想、有创新教学方法的勇气、有爱岗敬业的热情,爱护学生的心意不输任何一位资深教师!”章形树忽然收了温和的笑容,一脸正色,“‘壮腰’工程启动,其中的‘双名工程’除了要我们这些积累了些许经验的校长过来带动团队一起破除瓶颈,还有一项内容就是从各校中青年队伍里挑选、培养起自己的名师,自己的‘扛把子’,打响学校的教学招牌!”
“……名师哪有这么年轻的?”林润妈妈悄眼瞥着闻映台与秦不觉,嘟哝声渐不可闻。
“现在我们各行各业的青年佼佼者,少吗?”章形树重新笑了起来,“更何况‘壮腰’的时候,在他们身后站着校内外结对帮扶的老教师,站着整个年级团队,能得到区里班主任工作室、名师工作室、区域教学集团的帮助,还能得到专家指导组的督导……就连我这个教龄二十多年的老教师,也没这么好的条件呐!这样,你们还怀疑他们没办法学习进步挑大梁?”
“……”林润妈妈和另两位家长没法再口吐怀疑了。
“我知道你们还是放心不下,那还是从孩子的角度来说!”章形树为促进室内通风,推开了会议室的窗,“在已经得到各种‘壮腰’支撑的条件下,如果我们还是不能给予他们与老师以信任,还是不断怀疑他们所处的环境,否定他们身边的同伴,怀疑老师的教学能力和辛勤付出,那孩子们还怎么能在九年级最关键的时期,形成健康向上的学习态度?还怎么吸收‘壮腰’输送来的养分,去壮起他们自己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