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老夫人冷冷道:“你可真是好大的胆子,我不过几日没过问西院的事,你竟然偷偷怀上了知予的孩子。”
雪棠抬起头,迎上崔老夫人审视的目光:“老夫人,妾不是有心的。妾每次都按着规矩服用了避子汤,妾也不知为何会怀上。”
许是前日夜里折腾得太晚,晨起后裴知予又压着她胡闹了好一会儿,耽误了喝药的时辰。可只那一次,竟也能怀上吗……
崔老夫人显然不想听她的解释,冷冰冰地说道:“你入侯府也有些日子了,当初我将你送到知予身边时,便亲自教过你侯府里的规矩。知予肯抬你做妾已经是天大的恩宠了,你竟犹不知足,主母还没进门,就敢怀上知予的孩子!京中这些名门高户,你见过哪个能容许庶长子出生的?真是没规矩的贱婢!”
沈语柔见状,趁机开口道:“祖母说的是。行焉身边也有个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叫兰心,背着我偷偷有了孕不说,还妄想着能生下来呢。我今早刚教训过她,怕惹祖母烦心,还未禀告祖母,哪知二爷院子里也出了这样的事。祖母可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些心比天高的丫头才行,否则人人都如此,侯府里岂不是要乱成一锅粥了?”
崔老夫人重重一拍桌案:“侯府最重名声,断断不会容忍这样的事发生。”
沈语柔立刻接话道:“是,孙媳正愁不知如何管教东院里那些丫头呢,还请祖母教一教孙媳。”
这话分明是架着崔老夫人,要她重罚雪棠以儆效尤的意思,雪棠眉心轻蹙,不明白这沈语柔怎么什么事都要来插一脚。
崔老夫人已经沉声开口了:“念你是初犯,便罚你自掌耳光,两边各三十,长长记性。”
崔老夫人平生最恨小妾爬床怀孕这样无耻没规矩的事,昔年她刚嫁给裴老侯爷的时候,老侯爷身边便有一个出身低贱的美妾,仗着老侯爷的宠爱,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连她赐下的避子汤都敢倒掉。她肚子里还没动静,那美妾倒是挺着个大肚子整日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后来崔老夫人忍无可忍,命人把那美妾压到她房中来,强灌了一碗毒药,硬生生将她腹中胎儿流掉了,那美妾疼得死去活来,最后跪在崔老夫人面前,流血而亡。
自那之后,崔老夫人便严整侯府家风,没想到今日竟又出了这样的荒唐事。当着长孙媳妇的面,她必须严惩雪棠,也好让沈语柔学一学,对待这些不知规矩的贱婢,该用何种手段。
雪棠抿唇道:“妾奉老夫人之命侍奉二爷,幸得二爷怜爱,能陪侍左右,妾自然不敢逾越,避子汤都是一碗不落地喝。这孩子只是个意外,妾也没想着把这孩子留下来,妾自认并无过错,老夫人为何要惩罚妾?”
崔老夫人冷笑道:“你这样的贱丫头我见得多了,嘴上话说得好听,背地里不知道都存了些什么心思!孩子是你肚子里的,不是你的过错,是谁的过错?你再敢为自己狡辩,可就不是掌嘴这样轻的惩罚了。”
沈语柔也帮腔道:“这般不知悔改,该一边掌嘴,一边让她好好地说一说自己错在何处才好,否则这贱骨头定是不长记性的。”
“就按大夫人说的做。”崔老夫人语气不耐,拿过手边的茶盏抿了口热茶。
雪棠冷眼看着沈语柔,衣袖下的手一点点握紧,又无声松开。
不急。
沈语柔如今这般张狂高傲,总有登高跌重的时候。
她会一点点地撕碎沈语柔温婉贤良的表象,让所有人都睁眼看看,这位外人口中赞誉有加的名门闺秀,究竟有着怎样一副歹毒的面孔。
雪棠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抬手往脸上扇了下去。
“妾有错,妾身份卑贱,不配怀上二爷的孩子,求老夫人宽恕。”
清脆的耳光声在房中响起,雪棠口中说着告罪的话,语气却不卑不亢,姿态亦不见半分卑微。
沈语柔看着这一幕,心中畅快极了,昔日走过她身边连看都不会看她一眼的大小姐,如云端仙子般被捧着的人儿,如今只能这样屈辱地在她面前掌嘴受罚。
沈语柔端起茶盏慢悠悠地品着茶,仿佛在观看什么解闷的表演一般。
雪棠按崔老夫人的命令两边各掌嘴三十下后,那白皙的面庞便如熟透的苹果般又肿又红,唇角也泛起了淡淡的青紫。
崔老夫人这才开口道:“回去罢,一会儿自有人会送落胎药过去。往后记着自个儿的身份,切莫再有下次了。”
雪棠没有说话,平静地站起身,朝崔老夫人福了福身,便离开了惠春院。
“真是没一个省心的……”崔老夫人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沈语柔眼珠子转了转,趁机说道:“祖母,孙媳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雪棠敢做出如此僭越之事,无非是仗着二爷尚未娶妻,没有主母管着,她自然胆大妄为。二爷也到了该娶妻的年纪了,祖母何不为二爷张罗门婚事?”
崔老夫人叹道:“我何尝不想?多年前,皇后娘娘曾经做主为知予和李太傅家的女儿李玉蓉定了亲,可后来知予落了那样的毛病,两家便都没再提起此事,这亲事也算是不了了之了。那些世家小姐,大约都嫌弃知予的残缺,对他避之不及,知予又整日待在府中闭门静修,半分对女人的心思都没有。我好不容易才把雪棠送到他身边收用了,哪知也是个不省心的……起初侯爷还愿意费心为知予操持操持,后来见他那般冷淡,便也懒得过问了。”
沈语柔笑道:“祖母此言差矣,孙媳可是听说,那李家小姐似乎对二爷心意未改,至今未嫁呢。”
崔老夫人闻言,不由转过脸来:“此话当真?”
“孙媳不敢胡言。想来当年李小姐定是有什么苦衷,才悔了婚约,她若不是心里还记挂着二爷,何至于至今仍待字闺中?”沈语柔循循善诱道,“孙媳已经打听过了,下月初便是景王殿下的生辰宴,景王体弱多病,常年深居王府养病,如今身子总算有些好转,陛下的意思,是打算遍邀京中世家为景王贺生辰,好好地热闹一番。李家小姐也会去的。何不趁此机会,让二爷与她重叙旧情?”
“若能如此,自是再好不过。”崔老夫人沉吟道,“李家那孩子,我见过的。人长得不错,性子安静,又有才气,和知予很是般配。”
说到此处,崔老夫人不由多看了沈语柔一眼:“倒是难为你这个做嫂子的,肯费心思量这么多。”
沈语柔连忙说道:“孙媳既然已嫁入侯府,自然盼着侯府家和万事兴,让祖母少操些心。”
崔老夫人很是欣慰,看着沈语柔的目光不由慈爱了许多。
“那便按你说的办吧。景王生辰宴是大事,我与侯爷也是要去的,知予自然推脱不得。”
……
西院。
雪棠路过裴知予卧房门口,迎面撞见章太医拎着药箱匆匆忙忙地从里头出来,不由一愣:“章太医?您不是已经回去了吗?”
章太医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年纪大了,记性不好,竟连药箱也能忘在这儿,一想起来,我便赶着回来取了。正好二爷醒了,我便把姨娘有孕的事告诉二爷了,这样的喜事,二爷一定会高兴的。”
雪棠神色微变。
章太医把这事告诉二爷了?
她本想着等崔老夫人派人送了落胎药过来,她喝了药,孩子没了,只当这事没发生过便是,可二爷已经知道了这事……
雪棠不由眉心轻蹙。
“姨娘怎么了?”章太医见她皱眉,脸上的喜悦也跟着淡了几分。
“无事。二爷既醒了,我便进去看看二爷吧。”
雪棠说着,便步上了台阶。
裴知予正坐在桌案前随意翻看着一本书册,听见雪棠的脚步声,他于书页中抬眼,清明天光落在少女的脸上,映出那两片掌掴后红肿不堪的双颊。
裴知予翻页的手指微微一顿,眸光瞬时沉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