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吧。”
看见雪棠,舒皇后的神色明显缓和了不少,她一面示意阿盈搬来凳子让雪棠坐,一面笑着说道:“你如今怀着身孕,不好随意走动的。”
雪棠温声道:“多谢皇后娘娘怜爱,妾的身子没那么娇贵,不妨事的。妾今日进宫,是有件喜事要告诉娘娘,托娘娘的福,妾种下的南星花已经开花了,所以特意带来献与娘娘,以谢娘娘当日赏赐花种之恩。”
裴知予已经将木盒交给了阿盈,盖子打开,舒皇后抬眸望去,见一排规整的土盆之中,开的正盛的,正是她只在古书中看到过的、极为罕见的南星花。
“此花花瓣洁白如雪,夜色中隐隐有荧光,观之如南星坠地,想来此花也是因此而得名。”雪棠徐徐道来。
少女嗓音温润,舒皇后听着,只觉愈发欢喜,当即便赞赏地点了点头:“不错。”
舒皇后随即便注意到,每一株南星花旁边,还种着另外两株花及几株香叶,不由好奇道:“为何要将这些花种在一处?”
雪棠耐心地解释道:“这是妾研读古籍学来的法子,这南星花,必须与赤羽花种在一处,再辅以菩珠和焦草的香气,方能开花,若要挪动,也必得和这几样东西同盆而种,否则不出一刻钟,便会枯萎。”
沈语柔听到此处,顿时脸色煞白。
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雪棠是故意让她将那些花挖走的,为的就是让她今日在皇后娘娘面前出丑。
沈语柔咬牙切齿地瞪了雪棠一眼。
雪棠始终神色自若,说完这话便恭谨地垂着头站在一旁,自她踏进凤鸾殿,从始至终都没看过沈语柔一眼。
舒皇后此时却若有所思地看向了沈语柔,眸色微冷:“你既说这些花是你种出来的,怎会不知方才雪棠所说的这些道理。将这些枯萎的花拿来献给本宫,是当本宫好蒙骗吗?”
舒皇后一向温和,鲜少动怒,如今声音冷下来,不觉便透出中宫之主的威仪来。
沈语柔吓得浑身一哆嗦,慌忙磕头求饶:“皇后娘娘恕罪,臣妇、臣妇也不知这些花为何会枯萎……”
雪棠适时开口道:“沈夫人此言,倒是让妾想起一事。妾种于后院中的南星花,昨夜不知被什么人挖了个干净,好在妾并未将全部的花都种在那园子里,否则全被偷了去,妾这么多日子的心血,便要白费了。”
舒皇后在宫中多年,什么样的心计没见过,闻言,不由冷笑道:“本宫竟不知你胆子这般大,自己没有这个本事,还要去偷别人的心血。丞相和苏夫人将你认回身边,就是这般教导你的吗?”
沈语柔吓得魂飞魄散,脑海中一片空白,畏惧地缩着肩膀,简直快要哭出来了。
舒皇后嫌弃地看了她一眼,沈家好歹也是世家名门,沈语柔如今这样子,哪有半分世家贵女的仪态?
舒皇后冷声道:“回去好好反省自己的过失,若再做出这样不知脸面的事,本宫会把丞相和苏夫人叫到宫中一并教导。”
“是,臣妇知错了。”
沈语柔颤抖着扶住嫣儿的手从地上站了起来,经过雪棠身边,见雪棠神色淡淡地站在裴知予身旁,并未分给她一个眼神,沈语柔顿时心头火起,恨恨地剜了雪棠一眼,才继续往殿外走。
这小贱人竟敢算计她!
不过是成了裴知予的妾室,胆子就这般大了,等裴知予和李玉蓉的婚事做成,主母进门,她倒要看看,这个狐媚贱胚子还能不能这般得意!
沈语柔咬牙切齿地出去了,待出了宫门,沈语柔不由分说便是一巴掌扇在翠春脸上,翠春被扇得跌倒在地,她懵怔地抬起脸,害怕地看着沈语柔,小声道:“夫人,不知奴婢做错了何事……”
“你还有脸问?”
马车停在街角僻静之处,并无什么人经过,沈语柔的语调便愈发尖利起来。
“本夫人如此信任你,将这样要紧的事交给你去办,你就是这样报答本夫人的?事情办砸了不说,你让皇后娘娘如何看待本夫人?这件事若传到爹爹和母亲那儿,他们又要对我失望!”
沈语柔一边说,一边狠狠地往翠春身上踹去,她力气很大,翠春很快就疼得龇牙咧嘴,哭着拽住她的裤腿求饶。
“奴婢真的不知那花还有这么多学问,奴婢一心帮着夫人盯着那园子的动静,哪里会想到这么多……奴婢对夫人的忠心,夫人难道不知吗?”
“忠心?”沈语柔冷冷道,“忠心可不是只在嘴上说说。你自己瞧瞧,自从你随本夫人到了永安侯府,你替本夫人办成哪件事了?”
“奴婢……”
翠春正要解释什么,沈语柔一脚踩在她胸口上,她疼得蜷缩起身子,如同一只干瘪的虾子,只能哀求地抱着沈语柔的脚,哭着说道:“夫人交代奴婢的差事,奴婢都尽心去办了,奴婢对夫人忠心耿耿,天地可鉴,奴婢若不盼着夫人好,当初何必冒死帮夫人呢……”
沈语柔却冷嗤一声:“没有你,我自然有别的法子把雪棠那个贱人赶出相府去。别以为你帮过本夫人一点小忙,往后就可以跟着本夫人享清福了。”
翠春睁大了眼,呆呆地望着沈语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小忙?
当初她做的事情,一旦出了纰漏被人抓住错处,可是要被乱棍打死的。她赌上自己的性命投靠了沈语柔,就是指望着往后能跟在她身上过上体面而舒服的日子,不曾想沈语柔竟然会说出这样凉薄的话。
而沈语柔已经撇下她,扶着嫣儿的手,登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从翠春面前驶过,尘灰飞扬,落在翠春的脸上。
翠春呆怔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爬起来,拖着两条酸痛的腿,朝长街走去。
自从那日沈语柔罚她走回京城后,她的腿便落了病根。
从京郊到永安侯府,翠春足足走了两天两夜,走得脚底都磨出了血泡,身上没有一丝气力,又饿又渴,几度昏倒在路上。她本以为沈语柔不过是一时气话,等沈语柔冷静下来,一定会让车夫折返回来接她的。
可翠春走啊走,从日升走到日落,也没能等到沈语柔的马车。
正如此刻,翠春走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时不时有异样的目光落在她沾满了尘灰的嘴唇上。
路过街边的首饰铺子时,翠春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雪棠的面孔。
那日她出府采买,恰巧碰见雪棠带着绒花在那家铺子里挑选首饰。不知绒花说了什么,雪棠便笑起来,然后亲手挑了支簪子,戴进绒花的发间。
她知道雪棠如今已经是姨娘了,绒花是跟在雪棠身边伺候的人。
最后主仆两个亲亲热热地从铺子里出来,绒花有些娇羞地扶了扶头上的发簪,不太确定地问道:“雪棠姐姐,我戴这个真的好看吗?”
雪棠就温柔地戳了戳绒花的额头,笑着说:“好不好看,你问问熠儿不就知道了。”
“姐姐又取笑我!”绒花撅起嘴,赌气似的跑开了。
雪棠就含笑追上去,拉住绒花的手,一同往侯府的方向走。
那时翠春站在路边看着这一幕,忽然想起以前在丞相府的时候,雪棠待府中的丫鬟永远都是温和宽厚的,即便有时有的丫鬟一时不小心做错了事,雪棠也不会过分苛责。
那时她求着雪棠想做她贴身伺候的丫鬟,雪棠虽然没有答允,但也只是温声对她说,她心里已经有了更合适的人选,还拿了好些赏赐给她,以作补偿。
翠春攥着衣袖,忽然就后悔了。
那样好的小姐,她怎就一时鬼迷了心窍,想要害她呢?
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
如今的她,还有回头路可走吗?
……
紫曦宫里。
柳贵妃看着眼前那株开得正艳的菩珠花,着实惊讶了一番。
“没想到,你还真有这样的本事。”柳贵妃睨着雪棠说道。
雪棠垂眸,恭谨地说:“听闻娘娘很喜欢这菩珠花,妾的园子里刚好种了几株,妾便拿来献与娘娘了。此花香气馥郁,娘娘摆在宫里,也能添些趣味。”
“怪不得皇后娘娘这般喜欢你,倒是很会讨人欢心。”柳贵妃懒懒地倚在榻上,吩咐一旁的宫女把花收好,“坐吧,陪本宫喝口茶,说会儿话。”
“娘娘,妾今日来,还带了些其他的花,不知娘娘是否喜欢。”
雪棠说着,便让身后跟着的绒花把她带来的花一并呈了上来。
只见一排小巧的花盆之中,开着各种各样鲜艳的花,姹紫嫣红,争奇斗艳,看着便让人心生欢喜。
柳贵妃不由想起了她年轻的时候。
年少的时候,谁不是容色倾城,初入宫时的她,也曾像眼前这些花儿这般娇艳动人,可宫墙内的日子,是如此寂寞无趣,她再没了年少时的心境,就连陛下有时也会说,她不及初入宫时那般活泼明艳了。
柳贵妃眼眸暗了暗,少见地叹了口气:“你有心了。”
若是、若是她能有一个如雪棠般体贴的女儿,这日子,大约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无趣了吧?
柳贵妃这般想着,不知不觉,就留雪棠在紫曦殿中待了小半个时辰。
直到雪棠站起身,歉然地对她说道:“娘娘恕罪,二爷还在凤鸾殿等着妾,妾得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