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宏先站了起来,走到厅中,对镜堂先生行礼道:“镜堂先生,晚辈想问的问题是,何为神州!”
“哈哈哈!!”
镜堂先生听完题目笑了,然后满意颔首点头,随后镜堂先生反问道:“你是谁?”
拓跋宏不解为何镜堂先生会如此反问,但是还是回答道:“先生,吾乃魏定帝三皇子,晋王拓跋宏。”
镜堂先生又问:“除去此身份呢?你是谁?”
拓跋宏答:“吾为华夏之人。”
镜堂先生颔首而笑,在看拓跋宏的眼神已经有赞许:“殿下有此心,已经有大悟了,华夏之传承非一族一姓一家之继,而是百族万姓之天下,只要受华夏之礼、传华夏之道、正华夏之统,护华夏子民,皆为华夏之民,鲜卑先古本就源自黄帝族裔,为君者记得这点,自可兴国安邦,殿下问这个问题,心中念的是北朝百姓,难得,殿下且记得,北地无论谁为君,想要安邦兴天下,都只能认自己为华夏之民,必须传华夏文明正朔,视百族为一族,视万民为亲民,方能天下归心,文明为继,文化在于散而归,鲜卑先祖源自神州,而归于神州,最终留在神州,就是这个道理。”
拓跋宏起身行大礼:“镜堂先生之言,如醍醐灌顶,晚辈记下了,必不敢忘,且终身以此为志。”
镜堂先生又说道:“不归而代者,最终归于尘土,史书无记,文明无存,散而再归者,则血脉文明延续,化作神州一脉,永世流传。”
“华夏之地,从三代先秦开始,多少民族都曾经生活在这片土地之上,如今大半都已经消散于历史长河之中,有的是远离华夏文明而消亡,而有得的是融入和华夏,成为了与我们一般无二的华夏之民,殿下鲜卑总有一天会成为历史,然而作为华夏子民,你们创造的历史与辉煌将会成为华夏的璀璨篇章。”
拓跋宏再次行大礼:“谢镜堂先生,以此为志,方为天下之豪杰也。”
叶落河听闻拓跋宏之言,心中如投石入湖,看来此子心中之志高远,自己不算帮错了人,而永慧也对拓跋宏有了新的认识,此人心中有一片沧海,非一般见识之人,也绝非好高骛远的人。
镜堂先生回答完拓跋宏的策问,转身问向萧思钰:“小家伙,你的问题呢?”
萧思钰还在思考不知道该如何问,他想起临行前叶师父跟自己说的话
“若你问的是我告诉你的问题,那估计先生会听出来,可能就不回答了,所以你随心而问吧。”
萧思钰想了想,决定了自己想问的问题,先深深施礼,随后问道:“镜堂先生,晚辈观数神州千年历史,为何无长存之国、无长治之世?”
镜堂先生听完赞赏的点点头,两位皇子的话都有大抱负,殊为难得,萧思钰的话也让拓跋宏、永慧他们有些惊讶,他们也没有想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
镜堂先生捋着白须,慢慢说道:“殿下,老夫说的这番话或许不适合现在的时代,也或许你们暂时听不明白,也想不明白,不过日后也许有一天会有人明白的,长治、长存,不在社稷,不在明君、而在于民,开民智、立民法、平民权、启民财、建家国为民国,家国非国家、民国才是神州万世永存之体制,终有一日天下大同。”
听完此言叶落河大惊失色,连忙起身出来行礼:“先生此话让晚辈心神失守啊!”
镜堂先生笑道:“小叶子,莫慌,要想要那样的人间,恐怕还得数千年,世间有天命,看的太远了,就无趣了,你别说,老夫也不再说了。”
镜堂先生这番话,以及他与叶落河的这番对话,让在座的众人思虑良久,他们都陷入了沉思之中,心想着是否真有如此的大同之国?
萧思钰迷糊的问道:“镜堂先生,明君在世,不就是为了保护天下黎民的吗?若君王不在了,又如何有社稷,有国家呢?”
镜堂先生笑答道:“千年后或许有人可有参透吧,无百年盛世、无千年之朝,守护神州的是文明。今天跟你说这番话,对你或许不是什么好事。不过晋王、雍王,今日的对话,你们若有心,可以记录下来,不过日后千年所有的君王都会视老夫为仇寇,这样也有趣得很啊。”
说罢镜堂先生突然大笑起来,颇为畅快。
拓跋宏拱手行礼道:“镜堂先生,其他人我不管,但是若真有那一日,今日先生之言,晚辈一字不改!”
萧思钰亦说道:“镜堂先生,我也答应你,若有那一日,晚辈也一字不改。”
镜堂先生回了一礼:“谢过两位殿下了,如此甚好,不过书是可以改的,但是一旦人的思想被启迪了,就如同发芽的种子,总有一天会长成大树的。”
叶落河暗自叹气,心想:“如此一日,恐怕世间再无王道三脉了。”
镜堂先生回答完萧思钰,又微笑问永慧:“丫头,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永慧脸色略萧瑟,然后问道:“镜堂先生,若晚辈贵为公主都尚且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问又有何用?未来不是已经注定了吗?”
镜堂先生回答道:“公主殿下不问,其实已经问了,公主问的是命运。”
镜堂先生继续说道:“人存与世间,已然是经过亿兆选择之幸运儿,只是人不自知,反而为命运而烦恼,生于何家,生为何人,无法自己决定;但是遇见什么人,或者选择接受什么人,自己想要成为什么人,却是你可以选择的;公主此去北朝,虽然命运无法更改,但是你决定遇见什么人,决定自己想要成为谁,或许影响着北朝万民的未来;公主聪慧过人,老夫代天下百姓谢过公主,该遇见的人始终会遇见,看不清楚如何觉得谁跟你有缘,谁跟你无缘呢?蓦然回首,那人就在灯火阑珊处。”
镜堂先生话中有话,话中有画,永慧脑海中顿时浮现出那一夜西子湖虹桥之上的惊鸿一瞥,她默念着刚才那一句:“蓦然回首,那人就在灯火阑珊处。”
看永慧的样子,镜堂先生明白她已经悟了:“老夫说的话有些拗口了,但是以公主的聪慧,应该能明白。”
永慧点头,低头行礼说道:“永慧谢过先生之言。”
永慧不再说话,但是心里已然不再平静,该遇见的人终究会遇见,镜堂先生难道说是他吗?他就是我应该遇见的有缘人吗?如果真的有命运呢?
永慧忍不住抬头看了拓跋宏一眼,怎知拓跋宏此刻竟然也在看着她。
镜堂先生跟永慧说完,最后转向了李存孝,问道:“小伙子,老夫既然叫了你来,你大可问,老夫定然答。”
李存孝起身行礼说道:“镜堂先生,晚辈不过是晋王的副将,今日只当是陪同晋王前来,镜堂先生适才说的话,已经让晚辈惊的魂散,受益匪浅,此时不敢再发问?”
镜堂先生笑着说道:“哈哈哈哈,人入世间皆有执念,但是不可困于执念,该说的还是要说,该问的还是要问,听不懂也没有关系,现在听不明白的,将来也许会明白的。”
李存孝深吸一口气,然后问道:“镜堂先生,若你不是真的你?存在还有何意义吗?”
镜堂先生大笑:“哈哈哈哈,小伙子你看我是我吗?我看我自己是我吗?千年后的后人看我还是我吗?”
李存孝被镜堂先生说的有些糊涂了,镜堂先生继续说都:“你是否叫李存孝,你摸自己的心,是否依然会在跳动,你脑海中所认定之人,是否依然存在?今日竹林地下的一只蝉,爬上了竹林,扇动了翅膀,改变了竹林夜风,吹过你的身旁,向山下而去,可能就会变成一阵飓风,吹翻渡口的小船,小船或许明日该去捕鱼的,一条小小的鲤鱼,本来明日会成了某家人的下酒菜,但是数千年后,或许这条小鱼风云际会得了大道就会化身成龙了。”
镜堂先生说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故事,但是这个故事连叶落河也静下心来,品味了许久!越想越觉得深奥无比。
镜堂先生最后大喝一声:“风云际会,就在当时,不在前时;人存在世间,活在当下,心念一起就决定你可以成就和掌握的未来,你是谁不重要,你想成为谁更重要。”
一席话落,满堂寂静,几人都在深思,只是这个回答,好像跟每个人都息息相关,李存孝难得笑了。
“谢镜堂先生点拨,晚辈明白了!”
李存孝离开席位,重重的叩首在地面,此刻之后他心中最后的那个顾虑消失了,而这个决定让他成为日后魏国的国之柱石。
这最后一次的镜堂策问,被后世称为镜堂天问,为后世民族、民治、命运之思想启蒙,被记录在史书当中,前两千年受亿万人唾骂,后两千年被亿万人奉为圭臬。
而当晚所有参与镜堂策问之人,在其余生,镜堂先生的话都深深影响着他们的决定、他们的命运,还有他们改变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