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堰北东路22-2号到了,请乘客们带好行李,在此下车。”
笨重的开门开合声响起,坐在角落的中年妇女深吸一口气,拽着身旁正在玩手指的儿子下车。
十几岁男孩的瞳孔里,倒映着围墙顶端的铁丝网。
精神病院……
前排打瞌睡的乘客突然惊醒,瞥见后视镜里精神病院高墙投下的阴影,触电般将脸转向窗外,眼神晦暗地暗自唏嘘。
更有甚者皱起了鼻子,咒骂一声晦气。
公交车匆忙地关上门,尾气从这对母子的脚底扫过。
“姜阿笱,该去吃饭了,别站在这儿。”
右胳膊被毫不客气地拍了一下,姜阿笱皱眉,看着正在挨个点名的护士,严肃地再次指正:
“我乃天庭混元一炁庞元帅庞乔之副帅也,无需进食,餐风饮露即可。”
又是这套说辞。
护士小绵姐翻了个白眼,强忍着脾气,拍了下身边病人的背,示意他先去食堂吃饭。
随后窝囊且勇敢地、将右手插在兜里,冲着姜阿笱所在的方位伸出中指。
脸上却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的笑容。
“姜阿笱啊,姜副帅,咱们先好好吃饭好吗?”
姜阿笱淡淡地睨了她一眼,没有言语,旋即一本正经地抬头盯着天空。
眼神专注,双眼紧紧锁定在浩瀚无垠的天空之上,好似那上面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护士小绵姐跟着他的视线看去。
广阔的天幕上,除了太阳便是悠闲的云,刺得她眼睛疼。
“这太阳也太刺眼了,你在看什么?”
“天庭。”
“啥?”
姜阿笱皱眉,细微地叹出一口气。
“我在看天庭,没有众神的天庭。”
“唉,正常,谁想上班,神仙自然也不例外。”
小绵姐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眼姜阿笱,想再次抬头望眼天,却被金灿灿的阳光刺到眼睛。
眯起眼时,前方却突然多出一片阴影。
“别看了,太阳星君放弃仙籍,散去自身法力,已早早入凡。”
“啥?”
即使早已经知道姜阿笱是精神病,小绵姐还是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
姜阿笱收回挡在小绵姐眼前的手,站在原地,不再多言。
风从精神病院的大铁门钻过,裹挟着落叶的呜咽声盘旋而上,吹动姜阿笱的衣摆,轻扬间勾勒出清癯身形。
斜照的夕晖恰好为他宽大的病服镀上金边,乍一眼看去,衣袍猎猎宛若驾鹤。
倒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韵味。
一时间被晃了神,小绵姐反应过来,懊恼地拍了下脑袋。
被姜阿笱打了个岔,差点忘了正事。
她怎么还和精神病聊上了。
工作!工作!
小绵姐再度凑到姜阿笱面前,指了指此刻吵闹的食堂,“姜阿笱,再不吃饭一会儿可就没你的位置了。”
姜阿笱左脚在地上轻轻一蹭,丝滑地避开。
“吃饭是凡人维持生命和满足口腹之欲的行为,神仙已经超脱了三界五行的束缚。”
小绵姐仍然维持着微笑,只是在姜阿笱看不见的地方飞快地甩了个白眼上天。
“你说你是神仙,证明一下喽。”
“我不能在凡间私自动用法力,会……”
看着小绵姐明晃晃的你继续吹的眼神,姜阿笱的话卡在嘴边。
“行了,编不出来就去吃饭,快点,这么多人就你最磨蹭。”
小绵姐顺手抓住了两个乱跑的小孩,拍了拍他们的屁股催他们去吃饭。
见护士仍坚持不懈,姜阿笱忽然仰头望向苍穹,灰云翻涌在天际,喉间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随即像是下定重大决心一般,右手猛然一挥。
蓝白条纹的衣袖随之飞舞。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所有的麻雀似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触动,它们猛地抬起头,小眼睛中闪烁着惊慌与警觉。
紧接着,没有丝毫的犹豫与迟疑,以一种近乎本能的反应,迅速地从树枝上腾空而起,向着四周的天空四散飞去。
这一刹那,原本宁静的树顶被喧嚣席卷,树叶因麻雀的突然离去而轻轻摇晃。
院内的一位病人看到这一幕开始怪叫,引发更多病人的跟风。
满院都是哇啦哇啦的声音。
突然间,一阵风悄无声息地掠过,卷起烟尘,蹭过姜阿笱的指尖,朝护士的脚边飞去。
却在靠近她身边的瞬间砸入地面,消失得无声无息。
像是突然放弃一般。
“啊切!”
护士小绵姐捂着鼻子偏过头去,抬手扇去飞起来的灰尘。
“吱呀——”
铁门铰链突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精神病院沉重的铁门被从外推开。
斑驳的水泥路面上几乎看不到行人,偶尔有路人经过时,也会刻意绕到马路对面。
堰北唯一的一家精神病院,是收容所有非正常人的地方。
唯一伫立在路边的铁皮垃圾桶敞着盖子,内壁泛着冷光。
这里连丢弃垃圾的人都避之不及,桶底只有几片被风吹进的枯叶,在空洞的金属容器里沙沙打转。
护士小绵姐看到那一对母子,立马被转移了视线。
她从兜里拿出小镜子,脸上瞬间挂起标准的笑容,确认镜子里是八颗牙齿后,立马将双手交叠放在小腹前迎上去。
“你好,这里是堰北东路22-2号精神病院。”
被遗忘在一边的姜阿笱神色凝重地抬手,透着指尖的缝隙看着远处长草的地砖。
思忖片刻后,无奈地摇头。
“虽未入轮回,走了捷径,但这法力却因为凡间规则受到了极大的限制,自身元气也有损耗……”
便不与这凡人计较。
他抬眸,终日紧闭的玄色大门竟然洞开,门缝里漏出的水泥路面在雾霭中泛着潮湿的反光。
姜阿笱不假思索,自然而然地朝门口走去。
经过那一对母子身边时,他看着神色异常的两人,鼻头轻轻耸动。
身沾怨气,有不善之行。
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姜阿笱脚下动作未停,拉住铁门,轻而易举地踏出一只脚。
正在与人交谈的小绵姐察觉到这一幕,脸上的笑容瞬间凝滞,表情在一眨眼的工夫变得狰狞。
精神病院外的街道上,不小心与姜阿笱对视上的路人一个激灵,几乎是逃一般地快速跑开。
姜阿笱正准备踏出另一只脚,可就在重心前移的刹那,脖颈前方骤然传来紧绷感。
喉间压迫感让他的瞳孔骤然收缩,眼底翻涌的暗色比夜色更浓,手已经出于本能地向后探去。
掌心传递来的触感是深浅不一的皱纹,接触到的手指关节粗大而略显变形。
“你小子还想从我眼皮子底下跑出去?”
身后传来的声音苍老,喉咙还轰隆隆作响。
是位老人。
姜阿笱收回手,顺着身后人施加的力道从容后退。
看门大爷得意一哼,迈出发僵的腿,将大门哐啷一声关上。
做完这几个大动作后,扶着铁门连连喘了好几口气,喉咙里满是痰声。
见姜阿笱逃跑失败,小绵姐松了口气,差点发出的咆哮声被她抑制在喉咙里,只是牙咬得发痛。
好险,一个不注意就发生了这种事,差点饭碗就保不住了。
与面前人轻声交谈的同时,小绵姐给保住她饭碗的看门大爷送去了一个感激的眼神。
守在门前的大爷眯了眯老花的眼睛,不自在地撇了撇嘴。
“这姑娘咋还瞪我呢?我也没让他跑掉啊。”
眼睁睁看着门被再度关上,姜阿笱刚想上前,却收到了看门大爷的警告,同时喉前豁然多了一个防暴叉。
“你小子想干吗?快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