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很多人都没睡安生。
首先自然是叶怀峰县令,和宋知府。
二位大人经过商议后,带着崔岘的试卷,连夜赶往开封府。
县试发榜一般是三到五天时间,很少超过七天。
因为还得给后面的府试、院试预留时间。
行程很赶,二位大人心急如焚。
当然他俩都懂,其实这次点县案首,反而是次要的。
主要是等县衙放榜,县案首公之于众后,引发的后续一系列要命的大震动啊!
当宋知府、叶怀峰哆嗦着往开封赶去的时候。
裴坚觉得天塌了。
白日,他在裴氏族学里,一直在等。
吴清澜发现他没有去考县试,肯定要告诉他祖父裴崇青。
然后暴怒的老爷子,会直接冲到族学里来,把他狠狠揍一顿。
说不定还会关他禁闭。
但,裴坚猜错了。
一整天时间,族学里安安静静,裴崇青始终没来。
下学后。
在庄瑾等人自求多福的同情注视下,裴坚背着书箱回家。
说实话,小裴少爷此刻是有点忐忑的。
不应该啊,自己干出这么混账的事情,家里老爷子怎么一直没动静呢?难不成被气病了?
心里这样想着,裴坚既愧疚又担忧,小声嘟囔道:“裴坚,你这次真的有点太不懂事了!待会儿祖父打你,你可不许躲……嗯,稍微躲两下最狠的吧。”
“也不知岘弟能不能中县案首,希望他能中,这样就算被打一顿也值了。”
他嘀咕的同时,加快脚步回家,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可等回到府里后,裴坚表情越来越疑惑。
因为祖父、祖母都不在家,仆从们都被遣去了后院。唯独老管家一人,急的团团转。
瞧见裴坚回来,老管家赶紧上前,表情惶恐极了:“小少爷,您这次……究竟又闯什么祸事了啊!”
裴坚表情微松,看来家里已经知道了。
可下一刻。
便听老管家又颤声道:“老爷说,小少爷您把岘少爷给害惨了!岘少爷可能卷进了科举舞弊案,如今下落不明。”
“老爷从今日下午,便急匆匆外出打探情况,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老夫人则是陪着崔家人,同那位东莱先生一起,连夜出发赶去开封府了。”
什、什么?
裴坚刚松下来的一口气猛然提起,勃然大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老管家抹了一把眼泪:“小少爷,我怎么敢拿这种事情诓骗您!您赶紧去书房吧,老爷给您留了信。”
裴坚这次是真害怕了,反手丢掉书箱,苍白着一张脸往书房跑。
他身后。
红着眼睛的老管家,悄悄从袖中掏出半颗胡葱,放在眼角蹭一蹭,而后迅速又藏进袖子中。
裴坚自然是没看到这一幕。
他发疯一般冲进书房,看到了祖父给他留的信,上面大概意思是:
和崔岘联保的五位童生中的一个,在考场抄袭被抓。此人为了活命,出卖了崔岘是被人帮忙报考一事。
更复杂的是,那位抄袭的童生,很有可能是故意的。
是朝中郑阁老的政敌,想借此坑害他的徒孙崔岘。所以牵扯到舞弊案中的崔岘,如今已被秘密押解去京城,等待审问。
东莱先生带着全崔家人,连夜赶去开封,打探崔岘的消息。
裴老夫人因为愧疚难当,陪着崔家人一起去了。
不得不说,裴老爷子这次是下了狠心,愣是给孙子编了一出大戏。
乍一看,真的相当唬人。
虽然很多细节经不起推敲,可已经足够糊弄住裴坚了。
裴坚看完以后,只觉得眼前发黑。他一屁股栽倒在地上,苍白的脸上尽是惊恐,和一些没反应过来的茫然。
就这样直愣愣坐在地上好一会儿,他意识才慢慢回笼,然后‘哇’的一声便哭出来。
眼泪豆子唰唰往外掉。
“假的,肯定是假的!岘弟他好好地在家呢!对,一定是这样!”
裴坚哭着试图爬起来,可因为满心恐惧悲痛,试了好几次,才颤抖着起身。
而后。
他连眼泪都顾不上擦,避如蛇蝎般一把甩开祖父留下的那封信,拔腿就往外跑。
老管家瞧见他出来,颤声道:“少爷,您别出去了,此事万万不可声张出去,您——”
“走开!”
裴坚呵斥一句,哭嚷着跑出家门。
夜色中,小少年的背影一直在发抖,看起来可怜极了。
老管家偏过头。
侧边耳房,裴崇青安静站在那里,脸上的表情格外复杂。
既生气,又心疼。
但最终老爷子只是发出一声叹息:坚哥儿啊坚哥儿,莫怪祖父狠心。你跟岘哥儿做了兄弟,本就是旁人羡慕不来的造化。
你若不收收心,尽快成长起来,跟上岘哥儿的步伐。以后,怕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人这一辈子,能有几次这般通天造化呢?祖父希望你,千万要把握住啊。
另一边。
裴坚满心惊恐,哭着来到崔家门外,拍了许久的门,都无人应答。
崔家宅院里黑黢黢一片。
在此刻的裴坚看来,那就像是一只会吃人的恶鬼——它就这样冷漠地、残忍地吞掉了岘弟。
早上的时候,兄弟二人在这里碰面,岘弟还给他递了糕点。
怎么才短短一天过去,就发生了这样骇人的事情呢?
裴坚坐在崔宅外,放声大哭。
这是他生平头一次,经历这般恐怖可怕的事情——
原来那些他自以为的小聪明,并非是真的聪明。
有些时候,甚至能闹出人命!
但裴坚还是抱有一丝丝期待。
他踉跄着站起来,跑去东莱先生家敲门,东莱先生不在家。
而后。
裴坚又狂奔去县衙。
今日才刚考完县试,县衙戒严,他当然什么都打听不到。
换做平时,以他的脑子,眨眼便能想出好几种打听消息的办法。
可现在,他不敢了。
老管家先前说:此事万不可声张。
这提醒了裴坚,他生怕自己自作主张瞎打听,又闹出事端,反倒再次坑害了岘弟。
不,他已经把岘弟坑惨了!
想到这里,裴坚一巴掌甩在自己脸上,整个人被自责、惊恐的情绪笼罩。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大哥不知道会是这样的……呜呜呜……大哥太笨了,跟不上你的步伐……大哥以为这样算是最后替你做一件事的……”
街道上黑黢黢的。
一个小少年踉跄走在其中,哭的撕心裂肺,满脸绝望。
他甚至不敢去想……若是崔岘最后真的被卷入其中,会遭受什么样的惩罚?坐牢?抄家?流放?甚至……问斩?
想到这里。
裴坚苍白着一张脸,猛然打了个寒颤。
不行!
像是岘弟那样耀眼的天才少年,应该走出南阳。去开封,去京城,在大梁王朝尽情发光,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而不是被一个愚笨、无知、自作聪明的纨绔大哥连累,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
他卯足了劲,一路踉跄着跑回家。
裴府门口挂着灯笼,裴崇青冷着一张脸,站在门外,表情在灯光的辉映下,晦涩不明。
裴坚像是发现了救命稻草。
他哭着跑去过,直接在冰冷的地面跪下,颤声乞求道:“祖父,孙儿知错了,孙儿知道错了!孙儿现在,好难受,好害怕!”
“是孙儿自作主张,给岘弟报的名!这一切都和他无关,求您了!您明日一早,带孙儿去报官吧!”
“岘弟他是无辜的,孙儿不能坑害了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