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之罪,无可辩驳,臣请赐三勒浆于东宫,可令太子无痛而终,史官但记暴毙,宗庙亦不致蒙尘。”
众臣此刻再不沉默,眼下李泰就在殿中,哪个傻子还能无动于衷,朝堂顿时又是统一的意见。
李世民无力的瘫坐在龙椅之上,听着堂下嘈杂的议论,求助般的眼神瞟向众人。
“陛下。”李泰忽然站了出来,韦挺皱了皱眉,你上封奏折就够了,再做就多余了啊。
“青雀有何话说?”李世民一副期待的眼神。
“儿臣觉得,太子之罪,罪无可恕,然今日若杀太子,后世必谓陛下重法而轻骨肉。”
李世民忙点头,等着李泰继续,李泰却缓缓退了回去。
李世民顿感失望,望向长孙无忌,长孙无忌脑中想着妹妹的病容,出列开口,
“太子虽悖逆,然陛下为其父,岂能不哀。
律法虽严,然父子之亲,乃天性也,天家之亲则更为难得,
太子已身染重疾,本已有死志,其对朝廷已无大害,臣请贬太子为庶人,将其流放黔州,永不复用。
臣愿以人头担保,太子必老死黔州,绝无异心!”
李世民刚要开口,魏征立马反驳:“太子不死,若有人效仿又要如何?”
“太子谋反,亦是李元昌、侯君集之辈的教唆,臣不觉得太子乃是首恶。”
“你放屁,方才说了太子是首恶,你怎么没反驳?”
“你老糊涂,定是听错了......”
秦浩忍不住了,站出一步,大声说道:“诸位,别吵了,
朝中有不少人都曾教导过太子,太子如今有了错,难道诸位就不想想自己有没有失职吗?”
李世民盯着秦浩,心中有些感动,“秦浩,你继续说,朕想听听你的看法。”
“好,今日臣也不说那些什么之乎者也的,今个就说说心里话吧,
礼记上说,父子之亲,天性也,这句话说得非常好。
翻翻史书,当年的文景之治大家熟读史书自然全都知晓,临江王刘荣因罪被郅都逼死,孝景帝虽痛失爱子,可史书仍然称赞孝景帝重法。
可诸位再看看那之后的七国之乱,诸王皆以清君侧为名,生灵涂炭啊!
如今太子虽然悖逆,可这罪要说起来,陛下没错吗?众位大臣没错吗?更何况还有李元昌等佞臣的蛊惑。
今儿个有些激动了,陛下还请恕罪啊!”
“秦浩,朕恕你无罪,你继续说。”房玄龄也有些诧异的看着徒弟,没理解秦浩为什么这么主动。
“好,陛下既然恕了我的罪,那我就掰扯掰扯,说说陛下的错。”
堂上一片哗然,李世民却不以为意,压了压手。
“陛下打天下厉害,治理天下也厉害,可教育儿子的水平太差,我觉得赏赐的关系也不太大。
身体的残疾若是发生在诸位的身上,或许还能是个励志的故事,
我就想问问诸位,一个瘸子皇帝走在你们前面你们会不会在背后嘲笑?会吗?
我觉得会,而且是一定,太子的大错你们觉得是谋反,我倒不完全这么认为,
太子的问题不在什么争宠,不在什么担忧,他是心理出了问题。
他每日都在疑神疑鬼,他需要的是关爱,需要的是照顾,需要的是解脱,
这时候和他说什么瘸子也能当皇帝,是不是往他心口撒盐?
审讯中太子说李元昌要献毒酒给陛下,可太子没同意,为什么?
太子担心陛下赏赐给娘娘,害死自己的母后,心中虽然想的是母亲,但这不也是亲情吗?
事败后,太子将金印还给了陛下,玉佩还给了娘娘,那个手炉是长乐送给太子的,他想要陪葬,
他并没有泯灭亲情,他心里是惦念着不对他说教的人的,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他心中还有一丝良知,
可这时他身边围绕的全是劝他造反的佞臣,再加上他心理的问题,这还能有好?
等到脑袋一热,做出了错事,哪里还有后悔的路可走,你们教诲人全是大道理,是,道理都是对的,
可对于一个心理有问题的人,他能认同吗?我觉得这样做反而是火上浇油,只会取得适得其反的结果。
若是有人能在他想不透的时候告诉他,我为什么这样做,他也就不会乱猜了,
他足疾复发的时候陪着他,不服那寒食散,他就不会错乱,
没有人送那个什么称心,他也不会心理扭曲,当然他自己肯定有错,有大错。
我想说的是,大家全都有错,甚至有人还会落井下石,
杀一个人容易的很,但救一个人却太难了!
咱们一张口就在朝堂上杀了一个亲王和一个国公,难道还不够?再诛杀个太子,岂不是要重蹈汉景帝的覆辙?”
说得有点口干,眼睛望了眼高福,能不能弄杯茶来润润口,高福摇了摇头,这个真没有。
见全都傻愣愣的瞧着自己狂喷,叹了口气,目光扫了眼李世民,见李世民已是满脸的泪水,又长叹一声,
“陛下曾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把天下百姓都看做自己的子民,今日若杀亲子以彰律法,他日何颜面对列祖列宗于太庙?
诸位,我是个医者,太子的身体本也不会长寿,而且还要忍受病痛的折磨,就全了陛下的亲情,不行吗?”
魏征嘴唇有点哆嗦,真几能说,老夫服了。
韦挺出列正欲开口,秦浩直接打断:“且慢!我还没说完呢。
诸位不要忘了,皇后娘娘此刻正卧病在床,昨日我入宫医治,娘娘咳血不止,却仍在费力的为太子抄写金刚经。”
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卷纸晃了晃,“看到了吗?半个时辰,我就离开了半个时辰,娘娘一直写一直写,可却只写出了不到二十个字!”
全场一片寂然,似有人抽泣的声音,李世民双手捂脸,再也控制不住,痛哭出声。
秦浩扫视群臣,最后盯着褚遂良,提高了声调,
“若诸位定要杀太子以立威,行,问问登善兄,他日史官会不会在史书上写下这么一行字,贞观十年,君臣共弑储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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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何不去?!你是侍中!是当朝宰辅!连太极殿的门槛都迈不得吗?!“
长广的嘶吼裹着瓷盏的碎裂声,发髻散乱,眼底烧着血丝。
杨师道脊背绷得笔直,喉结滚动着强咽下酸涩,
“夫人呐,陛下连你这当姐姐的磕头都未松口,我去又能顶什么用啊,这是谋反,我们也都在诛连之列啊…“
“你有什么用!你有什么用!“长广双拳不停的捶打着杨师道的肩膀,
“那日你为何不把我弄醒,我便是撞死在大殿上,也要向他问个明白!他怎么就这么狠的心呐!“
杨师道突然重重扇了自己一个耳光:“你以为我不悔么?我悔的是没能及时发现节儿的动向,没能及时的阻止。
可他会听我的话吗?他一直瞧不起我,我又能怎么办呢?事已发生,现在想要补救已经晚了,我们还有豫之和斌儿啊!
你的身子若是倒下,我活着岂不是更痛苦!“
“我倒要看看,二郎会不会诛连他这个二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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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征一退,群臣都有些哑火,无人主动跳出来与秦浩互喷,主要是感觉喷不过,
秦浩向魏征投去一个抱歉的眼神,魏征神色有些复杂。
“师父,别怪我,我也是没法子,太子活不了多久,娘娘也......唉!”
房玄龄瞳孔微缩,这才理解了徒弟的意思,心中一叹,仿佛看到了李世民失控的一幕。
“朕为亲情而违律法,朕会下罪己诏,向上天请示朕的罪过,此事就此议定,众卿还有何事?”
说完抹了把眼泪,又看了眼秦浩,点了点头。
高士廉叹了口气,出列开口:“陛下,氏族志臣已重新修订完毕,臣......”
翻看着重新修订的排名,李世民满意的点了点头。
“高福,给众卿念念崔民干的上书。”
“臣崔民干诚惶诚恐,稽首顿首:
伏惟陛下膺图御宇,廓清环宇。臣叨蒙国恩,猥以阀阅虚声,忝列朝班。比闻高士廉议修《氏族志》,谬推臣居首列。
臣扪心自问,既无淮阴之智,又乏房杜之功,何敢妄忝?
况陛下以今日官爵定高下,实为至公之典。臣唯有兢兢履职,以报万一,岂敢贪天之功?
伏乞圣鉴,使臣得免越俎之讥,实为万幸。”
“众位爱卿,崔民干所言有理有节,颇慰朕心,薛万淑病逝,任命崔民干为幽州刺史,封博陵郡公。”
众臣都有些尴尬,人家明明是惧怕你的淫威才上书的,不过得个郡公倒是让人羡慕。
“士廉,刚才似是有话要说?”
“回陛下,臣,臣想申请退休。”
李世民眼神顿时不善,什么意思嘛,一言不合就要撂挑子?
“不允。”
“呃。”
“士廉身体康健,无病无灾的,怎么?是不想替朝廷出力了?”
高士廉退了回去,口中嘟囔,说你又不听,听又不懂,懂又不做,做你又做错,错又不认,认又不改,改你又不服,不服你又不说,要我怎么办?
温彦博颇有些犹豫,想了想还是站出列:“陛下,臣想申请退休。臣已上过奏折,可皇后身体有恙,一直未有批复,臣这身子确实不行了。”
众臣都有些佩服温彦博的头铁,看看这风骨,堪比魏征了吧。
李世民这回却没有诧异,缓缓点了点头,叹道:“朕早就从太医署见过爱卿的报告了,
唉,朕是真心舍不得,可也知道这两年爱卿都是在强撑,罢了,朕不想再让玄胤卒于任上的一幕发生,朕准了。”
“臣,谢陛下。”
“传旨,赐温彦博为特进,免于朝事,仍可参政。升高士廉接任右仆射之职,封申国公。
杨师道以情乱法,违犯宫中禁忌,贬为吏部尚书,魏征暂代主持门下省事务。”
高士廉一愣,扭头看了眼长孙无忌,长孙无忌心中倒是一喜,冲着舅舅点了点头。
“臣,谢陛下隆恩。”
李世民看着高士廉的样子,有些好笑:“朕委以重任,万不可再轻言退休了?”
“臣,错了。”
魏征有些不爽,好不容易给老子省出了时间,现在又给喊回来是啥意思嘛,那我就有话要说。
“陛下,秦浩只身平叛齐州叛乱,东宫又救陛下脱险,皆为大功,怎么迟迟不见封赏?”
李世民望着魏征有些牙疼,看了眼秦浩,感到头疼,唉心怎么也疼了!
“授秦浩镇军大将军、赐勋柱国。”
秦浩连忙出列:“陛下,臣还年轻,便还用之前的方式赏赐臣吧。”
李世民咧了咧嘴,朕话都说出口了,你他娘的不早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