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8.
“阿娘!”伞七举着银宝蹦了一下,“这个老女人要带走小八!”
巨大的蕈妖立在众人跟前,她看着如同乞丐一样枯瘦又落魄的许凌青,空灵的声音在山谷回响。
“许姑娘,好久不见。”
底下的小蘑菇被这阵回音震得摇晃,许凌青上前,一手拎着银宝的后领,将小家伙拎起来放在地上。
“久违了,伞姑。”
许凌青跟着伞姑离开,剩下的小蘑菇还在原地晃着脑袋。
采卿被银宝抓在手里,想要挣脱,又怕她的蛮力伤了这瓷娃娃。
*
崖边,巨大的蕈妖幻化成一个白色的影子,她飘在许凌青身边。
“这么多年了,你藏身山中不现身,我还以为你已经去幽冥了。”
“哪能啊。”许凌青抬起手,随便扒拉自己已经结成块的头发。
“睡太死了,没起得来罢了。”许凌青打了一个哈欠,“伞姑,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愿意把还阳草给我么。”
“上百年了,你的寿命已经快要到尽头,何须执着还阳草。”
“因为不甘心,找了这么多年,现在放弃不甘心啊。”
许凌青扭头看向蕈妖,“赤怪那老怪物靠着还阳草反反复复地重塑肉身,一次又一次地复活,我眼馋得紧。”
“从第一天开始,你便不掩饰你的贪心和野心。”伞姑看向她,“还阳草只有那一株,若是你眼馋,自可去找赤怪。”
“我要是敢出现在赤怪面前,也不会来找你了。”许凌青站在山崖边,垂眼看着底下的山林,“我有愧于他。”
伞姑看向她。
许凌青道:“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又不是有意坑他。只是人妖立场对立,我不能让他渡过雷劫。”
她叹气,“那老怪物其实对我也挺好的,每次下手都会留我一口气,还在我祭阵后慷慨地助我重塑肉身——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也挺想老怪物能安安稳稳地过完这一辈子,最起码能死得安息。”
可惜啊,老怪物有必死的理由,她作为人族,无法替他侍奉终老。
伞姑扭回头,看着远处的山林。
“伞族避世已久,丰都山又靠近幽冥地界,除了蕈妖,其他妖物并不能在这里久住,常年以来,并无妖物觊觎丰都山。”
许凌青转眼看向伞姑,等着她的转折。
“如今人妖再起纷争,妖族群龙无首,酒日卿那个老猴子又将蛮荒搅得乌烟瘴气,长此以往下去,哪怕是丰都山的伞族也不能独善其身。”
伞姑道。
许凌青挑眉,“你要出山?”
“东丘重现赤血树,我要替伞族走一趟。”
“赤血树?赤魂果?”许凌青在想,如今人妖已经按照她三百年前推演的那般再起战争,那证明那位化神期捉妖师也出现了。
这人步入化神期是借助了赤魂果还是纯靠自己?
若是借助了赤魂果,那这人便应该与东丘重现赤血树一事有关系。
许凌青扭头看向伞姑,“伞姑,东丘之行,可否带上我?”
*
“你要去东丘?”采卿扒在许凌青的肩膀上,“你疯了,你现在就是一个凡人,还老得快要死了。东丘重现赤血树,定然是百妖汇聚,别说那些妖王,就是一只小妖也能杀了你。”
“那不还有伞姑保护我吗。”许凌青看向一旁熬汤的伞姑,“伞姑这般修为,想要护着一个凡人还不是轻轻松松的事。”
伞姑抬起手,将指尖放在陶罐之上,一把无形的刀将她的手指切成整齐轻薄的切片,一片一片地落进陶罐里。
切完后,她盖上盖子。
“许姑娘命贵,即便没有伞姑,也会逢凶化吉,安然无恙。”
采卿爬上许凌青的脖子,最后扒在她头上,对着许凌青小声道:
“我怀疑她在说客套话,压根就不想护着你。”
许凌青:“……采卿,以伞姑的修为,她能听见你的话。”
“我何惧她听见。”
伞姑道:“采卿姑娘快人快语,心直方能口快,是女中豪杰。”
采卿:“……显得我有点小气。”
许凌青赞同地点头,“伞姑大气,这副以德报怨的性子,令许某佩服。”
伞姑用菌丝往火堆里加了一些柴,“那个孩子,许姑娘可要一同带去东丘?”
“伞姑捡到的孩子,何须问我?”
“那孩子虽然是被我捡到,却并非因为我来到丰都山。”
伞姑话音落后,许凌青扭头看向山洞外的孩子。
周围一群蕈妖,在平坦的地面一跳一蹦,只有他迈着两条小短腿,跟在蘑菇身后来来回回的跑。
那些蕈妖可大可小,最大的是比他高上一尺,最小的时候又不过青枣大小。不少小蕈妖立在他的肩头,一跳一跳的。
许凌青若有所思道:“你说这些小蕈妖弹起来的力道大吗?”
“这是何意?”
伞姑话音刚落,便看见在山洞里外的小崽子抬脚迈进山洞,他走到许凌青身边,小声道:
“疼。”
伞姑闻言,看向他肩膀的小蕈妖,用菌丝挥去他肩膀的小蕈妖。菌丝如同蛛网一样包裹住他的肩头,伞姑皱起眉,对许凌青传音入耳道:
“他的肩骨裂开了。”
许凌青叹气:“就是这个意思。”
她探查过这个崽子的骨头,比寻常人脆上不少,应当是传说中的瓷骨。
瓷骨难遇,并非所有体弱的孩子都会是瓷骨,这么多年,她遇见的瓷骨也只有许亚和他。
伞姑看着银宝,山林里水汽重,小家伙的头发被水汽润湿,紧巴巴地贴着额头。一双格外漆黑的眼睛被水汽润湿,如同水洗的墨玉,光润发亮。
他看着伞姑的时候,那双眼睛仿佛会说话,字字句句说着自己的委屈和疼痛。
他很疼。
她在林子里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便觉得这个孩子很是隐忍,话少孤僻,这样的孩子除非疼到极致,不然是不会说的。
伞姑朝着菌丝里注入一些灵力,灵力顺着银宝细腻的皮肉深入骨髓。缝合骨头很痒,银宝下意识要抬手去挠,但是刚刚抬起手,身子一软,便倒了许凌青怀里。
许凌青对着伞姑拍着马屁:
“伞姑还是一如既往的善良仁爱,这份恩情我与小八一定铭记在心。”
伞姑道:“东丘之行,把他带上吧。”
整个丰都山,除了许凌青和她,没人会在意一个小家伙的生死。唯有带上,他才有活着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