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英雄不会被面前的刀林剑雨吓倒,却唯独害怕背后的刀枪。
从宋万的口中,大家第一次知道了季如风出走之后发生的一切。
当得知洛人豪招安之事后,季如风的心情便始终无法平静。
毕竟招安之后,便要听官府差遣,到时候遣散留守,全凭吩咐。
可自己与那无量军头目王化及有杀妻之仇,不借天道军势力,单枪匹马,怕是此生都难报大仇。
可是,从大局讲,招安毕竟是天道军最好的归宿,弟兄们只是活不下去,才落草为寇,并非真有造反之心,如今有机会回归朝廷,前罪一笔勾销,自己又怎能以一己私怨,而拉弟兄们一起登上这充满险途的战车呢?
其实,季如风早已知道应该怎么做,也正因为他知道,才会心有不甘,独自在这树林之中挥舞双刀,拿那些无辜的枝杈出气。
打的累了,季如风便端坐一旁,将双刀放于身侧,眼见这涛涛林海,心中风云迭起,始终无法平静下来。
就在这时候,秃头独眼的宋万提着他的鬼头刀站在了季如风的身后。
“季二哥,想嫂子了?”宋万做季如风副将多年,一语就击打在季如风的心坎儿上。
季如风抬头望天,彤彤的音容笑貌一一浮现在眼前。
宋万见季如风没有答话,竟偷偷抹起眼泪来,叹道:“唉,嫂子是多好的一个人啊!竟……”
说着话,言语梗塞不能自已。
宋万双手紧握鬼头刀,猛地砍断一棵小树,恨恨的说:“王化及这老狗,弟兄们无不想杀之而后快。”
“唉!”
季如风叹了一口气,道:“天道军招安在即,我终究不能以一己私怨坏了天道军的前程。至于王化及,自有官军收拾他。”
“季二哥,不能手刃仇敌,你也甘心?”宋万替季如风不平。
“甘心能怎样,不甘心又能怎样?”季如风看了一眼地上的双刀,继续说:“大哥要给天道军谋一个好前程,我也该就此封刀了,从此归隐田园,日日守在彤彤的墓前。”
“季二哥,”宋万有些着急,催问道:“这么多年了,你真的相信官军会剿灭无量军吗?难道就算王化及站在你面前,你也没有复仇之心吗?”
季如风双目之中突然燃起火焰,可那火焰却转瞬即逝,无奈垂下了头:“多年来,王化及老狐狸一直藏头露尾,怎么可能站在我面前。”
“不在你面前,也差不多了,”宋万突然蹲在季如风身边,轻轻耳语道:“不瞒季二哥,刀队兄弟在前方数里的山坳中,发现了无量军踪迹。”
“什么?”季如风瞪大了双眼,猛然站起身来,问道:“可曾报告给大哥?”
可他随即连连摆手,道:“不不不,不慌说,大哥忙于招安之事,未必肯理会无量军。你召集人手,随我去探查一番,再行定夺。”
宋万的独眼中闪烁着阴谋得逞的狡黠光芒。
他告诉季如风,刀队兄弟已经准备就绪,只等季如风发号施令。
季如风拿起双刀,插在背后,猛地站起身来。
他去了,一去不归。
季如风始终想不明白,当他找到无量军营地后,派回天道军向大哥洛人豪报信的刀队兄弟为何迟迟不归。
季如风更想不明白,自己率领刀队兄弟潜伏山林之中,敌明我暗,为何无量军还是发现了他们。
此刻的季如风,来不及想太多。
他正和手下的三百刀队一起,被无量军团团围住。
兵马之中,季如风一眼就看到了王化及。
此人和往常一样,喜欢站在高处,站在远离战场的地方,指挥麾下作战。
面对步步紧逼的无量军,季如风勉励麾下刀队:“弟兄们,如今我们深陷重围,以寡敌众,看似绝境,实则不然。当我们发现无量军营寨之时,我已派出多队斥候前往天道本部报信,算日子,也快杀到此处了,我们只要坚持片刻,定能等到大队人马来援。”
三百刀队都是季如风亲手培养的好汉,纵然有个别怯战之人,听了季如风的话,也抖擞精神,无惧无畏起来。
季如风看刀队坚定了信心,便继续开口道:“你们,都是我精心培养的精兵强将。此刻虽然被无量军围困,但我希望你们明白,我们不是孤军,而是插入敌人心脏的尖刀。”
“季二哥,有什么安排尽管说,兄弟们赴汤蹈火,死不旋踵。”副将宋万猜出季如风的心思,站在他身后搭话。
“弟兄们,这一战,我不想固守待援……”
说到此处,季如风停了停,其实,是他不知道是否会有援兵,但他不得不给兄弟们信心,若果真没有援兵的话,就这样被围困而死将是最窝囊的死法。
于是季如风大声疾呼:“我想在援兵到来之前,斩下王化及的首级,大家可愿与我一战?”
“愿意!”三百刀队气势冲天,竟压过步步逼近的无量军。
季如风满意的点点头。
他没有选错人,三百刀队,个顶个都是好汉。
季如风拔出背后双刀,举在手中,刀队也随他一起拔刀。
无量军首领王化及远远观望,见到包围圈中心的小队伍中竖起一片刀林,嘴角竟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意,口中道:“笼中猛兽,还在做垂死挣扎!”
季如风挥刀指向高地上的王化及,大喊一声:“弟兄们,随我冲锋。”
说罢,挥舞双刀,带头冲入敌阵,刀队弟兄也不甘示弱,呈一字雁阵,随季如风冲杀。
季如风双刀轮转,快如旋风,杀入敌阵,以尸骸铺路,鲜血淋身;刀队见主将如此拼命,也不甘示弱,随季如风向前,大刀翻飞,喊杀震天。
无量军士兵以为被包围的三百刀队会做出防御姿态,待他们步步逼近蚕食,没想到他们竟放弃防守,在明显劣势的情况下发动起正面冲锋。
面对这群虎狼之徒猝不及防的猛烈攻势,无量军战意不强,竟望风披靡,整齐严密的包围圈也被冲成一团散沙。
相比之下,季如风的刀队则是越战越勇,杀出一片的尸山血海。
季如风眼看离王化及越来越近,双刀并进,插入两个敌人胸膛,大声疾呼道:“兄弟们,援兵旦夕将至,我们再不取下王化及头颅,功劳可就要落于旁人之手了。”
刀队听了季如风的喊话,勇气倍增,完全没有被包围的样子,反而更像是得胜后的冲锋陷阵。
无量军首领王化及站在高台,眼看敌军越来越近,心中慌乱,急忙调兵来援,如此一来,刀队正面重兵集结,侧翼反而薄弱了不少。
自始至终,宋万都紧紧跟在季如风背后,这是他们作战的习惯。
季如风杀敌,向来有攻无守,不是不用守,而是他放心的将后方交给了宋万。
两人相互配合,奋勇杀敌,宋万更是兴奋异常,大吼道:“季二哥,弟兄们一鼓作气,今日定能取下王化及的狗头,给嫂子报仇。”
“不,”季如风声音不大,只有紧跟着他的宋万能够听到:“斥候派出便无消息,我们大概不会有援军。如今我们奋力拼杀,无量军忙于防守正面,侧翼必然空虚。待再冲的近一些,我一声令下,你便带弟兄们从侧翼突围,找到主力,寻机再战。”
“季二哥,那你呢?”宋万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这是季如风离王化及最近的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亲手杀死他的机会,又怎能轻易放过?
此战,季如风已有必死之心。
他骗宋万道:“我是主将,若亲自带兵突围,敌军必然围追堵截。你先带大家出去,我正面牵制,自有脱身之法。”
说话间,刀队已杀至高台近前,侧翼之敌纷纷涌向中军,反而在侧面露出一大片空当。
季如风环顾四周,告诉宋万:“宋万,就是现在,带兄弟们从左翼突围。”
季如风话音未落,却见王化及的高台之上,垂下几具尸体,正是季如风先前派去向天道军首领洛人豪通风报信的斥候。
王化及站在高台之上,大笑道:“困兽之斗,颇为精彩。只可惜你们派去报信的斥候,早已被我截杀,你们的主将骗了你们,你们不会有援兵了。”
三百刀队冲到此处,虽折损了数十人,但杀意犹在。
此刻听到王化及喊话,抬头一看,见高台之上,果然是军中斥候的尸体,不由的愣住了。
刀队将士心中的希望之火渐渐熄灭,满目狐疑地看向他们的主将——季如风。
刹那之间,攻守易势。
无量军大举反扑,百余刀队失了战心,很多人尚在愣怔之中,便一命呜呼。
绝境。
季如风眼见兄弟受戮,痛心不已,举刀疾呼:“弟兄们,大家不要慌乱,跟随副将宋万,从侧翼杀出一条血路,突围。”
说罢,一把推开宋万,独自挥舞双刀,拼命冲向高台方向。
无量军眼见季如风愈战愈勇,勇猛无双,朝王化及所在高台奔去,自然将注意力全放在他一人身上,如潮水一般涌向高台。
宋万看着无量军军阵,侧翼已零零散散,没有多少兵力。
这是刀队最后的机会。
宋万看刀队兄弟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咬了咬牙,举起鬼头刀,却并未按计划让刀队突围,而是说:“弟兄们,刀队不避生死,随主将冲锋,保护好季二哥。”
刀队闻令而动,继续向敌军越来越多的高台方向冲杀,彻底丧失了最后一次突围的机会。
面对越来越多的无量军的进攻,刹那之间,刀队兄弟,便十不存一。
剩下的几人紧紧围绕在季如风的周围,掩护着他们的主将奋力拼杀,不断有人倒下。
季如风虽对宋万不顾军令,葬送刀队兄弟之事不满,可也知他忠心不二,担心自己安危才如此行事。
事到如今,也只好全力拼杀,余事不问了。
兄弟们一个接一个倒下,季如风也杀红了眼,双刀齐运,愣是杀出了一条血路。
待杀到王化及近前,季如风已然是气喘吁吁,一时不察,有一个无量军小兵举刀从背后砍来。
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得“哐”的一声,一柄鬼头刀挡下小兵的刀。
宋万站在季如风背后,道:“季二哥,你只管杀敌,我永远是你最可靠的的后背。”
季如风直起身子,环顾四周,刀队已经覆灭,只剩下他和宋万两人。
他又看了看背后举刀面对无数无量军的宋万,心里无比安心。
季如风刀指王化及,大喊道:“王化及,你的死期到了。”
王化及居高临下,看着季如风,从背后拔出明晃晃的双钩。
奇怪的是,他并未从高台跳下,而是随手拽来身旁一个无量军士兵,朝其膝窝踹了一脚,那人便面朝季如风方向,跪在地上。
王化及将手中双钩架在那人脖子上,大喊道:“还不动手,你真不顾他的死活吗?”
季如风仔细观看那人,只见那人一身无量军打扮,而自己并不相熟,不由得嘲笑道:“王化及,你疯了吧,连自己人都杀?我又不认识此人,此人是死是活,与我何……”
“干”字尚未说出口,季如风却觉得背后一痛,一把刀已自后背捅入,从腹部捅出。
季如风不可思议地看着腹部捅出的刀尖,喉咙里艰难地说出了三个字:“鬼,头,刀。”
站在季如风背后的副将宋万手持鬼头刀,眼泪自独眼之中汩汩流出,口中哭喊道:“季二哥,对,对不起,可他双钩之下的,毕竟是我的亲兄弟,宋千儿啊!”
说罢,宋万的鬼头刀猛地从季如风身上拔出来,鲜血迸溅。
季如风倒下了,鲜血染红了地面。
至死,他仍旧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