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举云飞】
云飞于天,尚需疾风借力;人行于世,岂无良友相随?
剑术既成,当出世示之。彼时,少年剑客项云初出桃花村,只有一人一剑,以及一颗名扬天下之心。
很快,项云便遇到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个敌人。这敌人既非什么绝世高手,亦非恶霸盗匪之流,更不是什么美色艳遇,可谓既不精彩,也不激烈,甚至十分世俗。简而言之,这敌人可以用一个字来代替——穷。
穷,是那些未出茅庐的江湖儿女极容易忽视掉的大敌。忽视敌人,就会得到敌人的教训。一个“穷”字,便也自然而然地成为江湖儿女们踏足江湖后面临的第一个大敌。
吃饭要花钱,穿衣要花钱,住店更要花钱……千金散尽不会复来,行侠仗义也管不得一顿饱饭。
现实就这么给刚入江湖的项云上了一课,谁能想到未来风光无两的少年盟主,也曾在夜深风冷的时候,抱着手中的宝剑,独自坐在路边,忍受着辘辘饥肠与凛凛寒风。
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有人身无分文换不来一顿饱饭,有人却略施小计便赚的盆满钵满。
风万千此刻,刚好挣到人生中的第一桶金。志得意满地在小酒馆里消费完,正哼着小曲在路上晃荡。
转过墙角,是两人的初次相遇,风万千恍惚中见墙角蹲着个人,吓得浑身一激灵,“呦”了一声,喊一句:“什么人?”
这大半夜的,自己身带重金,若遇上剪径的强人,可就麻烦喽。
“江湖剑客。”项云虽潦倒落魄,却还未失风骨。
“剑客见得多了,睡大街的剑客却是头一回看着,”似乎为报复这一回惊吓,风万千揶揄道:“实在没钱把剑当了得了,这年头,闯荡江湖的多了,当铺里最贱最不值钱的就是琳琅满目的宝剑,虽得不了几个钱,回家的盘缠却是够的。”
项云抱紧了怀中的宝剑,此剑乃临行前,爱妻巧巧亲手锤炼而成,他视若珍宝。
见项云并无弃剑之意,风万千又道:“小兄弟,行走江湖也是需要资本的。似你这等没钱却又想保住武器的,也大都违背初心,变成了打家劫舍的强人,也就是被行侠仗义的对象。”话音刚落,风万千突感失言,赶忙捂紧了钱袋子,道:“你不会对我的钱有什么非分之想吧!”
“放心,”项云道:“不是我的钱,我不会要。”
“那就好那就好,”风万千突然对项云有了一些兴趣,干脆蹲在他身边,道:“一分钱逼倒英雄汉啊!其实呢,赚钱是很简单的,就比如我,前几日天旱水退,穿城而过的河流收窄,露出了河床。我呢百无聊赖,趁着这光景下河摸鱼,却无意中在河床上捡了一块银子。若是普通人,肯定满心欢喜消费去了,可我不是普通人啊,此后的几日,我便日日都带着簸箕和铁锹来此河床,每次回家,都抓了一把的散碎金银,别人问我来做什么,我就装作支支吾吾,讳莫如深的样子。这不,没过多久,河床有金银的消息不胫而走,传遍全城,引起了淘金热。大家都去买铁锹和簸箕去河床里忙活,你猜我在干嘛?”
项云摇摇头,胡乱说道:“难不成去卖簸箕!”
风万千大为惊喜,一掌拍在陈忘后背:“小兄弟,我就说你是个天才。我啊,一早就囤积了城里的簸箕和铁锹,借着这一波淘金热,大赚了一笔。”说罢,还骄傲的晃了晃自己的钱袋子。
“哦!”项云附和了一声。
“哦?”风万千对项云的反应大失所望,若非今日得意,这些事他也不会轻易与人分享,可眉飞色舞的讲述没引来滔滔不绝的夸赞,只换来一声“哦”,确实难以接受。
项云没有心情听故事,他还饿着肚子呢!一个饿肚子的人,是无法与一个酒足饭饱的人产生任何共情的。尤其在闻到风万千口中酒肉的香气的时候,项云那不争气的肚子便咕噜咕噜地叫个不停。
听到项云肚子的叫声,风万千道:“按理说,你听我讲了这么多,我该请你吃顿饭的。只可惜我这人有个规矩,绝对不花收不回来的钱。收不回的钱叫施舍,能收回的钱才叫投资。我毕竟是个商人,不是什么慈善家。”
“我不需要你的施舍。”项云靠在墙头,压制着自己的身体反应。
“有骨气,真汉子,”风万千对项云竖了竖大拇指:“可骨气不能当饭吃啊!一顿不吃饿得慌,酒足饭饱喜洋洋。没空跟你耗在这街上受冻,我要回我那温暖的小窝里睡觉喽!”
伸了个懒腰,风万千准备离开了。在他的眼中,此时的项云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雏鸟,心比天高,但被现实击败,也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可命运似乎偏偏要将二人连接在一起,就在风万千迈步离开的时候,一个明晃晃的大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风万千惊叫一声,转身便向后跑,却被另一柄大刀拦住去路。
“我兄弟二人劫财不劫命,留下钱财,放你一命!”手持大刀的黑衣人对风万千开口。
“兄弟我舍命不舍财,要命一条,钱财没有。”风万千摊了摊手,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大哥,别跟他废话,他钱袋子里满是金子,刚才在酒馆我就盯住了,抢来便是。”说着话,便伸手去风万千怀里摸。
风万千捂紧了钱袋子,后悔道:“财不外露,今日高兴,却忘了忌讳,该死该死。”
劫匪见风万千将钱袋子捂的太紧,手摸不进去,气急败坏道:“不要命的东西,找死!”说罢,举起大刀,欲向风万千身上砍去。
“住手!”蹲在墙边的项云终于开口了。
“少管闲事,要不然连你一起宰了!”很明显,劫匪并未将这个连自己的肚子都没本事填饱的初出茅庐的雏儿放在眼里。
“住手,我不会说第三遍。”项云的声音很低,咬字却十分清晰。
两个劫匪被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激怒了,他们将风万千暂且放在一边,提着大刀向项云走来,准备先教训教训这个家伙,好让他知道江湖险恶,不要随意出头。
一道白光闪过,两个黑衣人的大刀竟双双落地,与地面相撞,溅起点点星火。与此同时,两个黑衣人都惊叫一声,捂紧了自己的手腕,指缝间有鲜血汩汩流出。
“放心,手筋还在,只是需要立刻包扎止血,晚了,就来不及了。”项云仍旧坐在那里,与先前的姿势一模一样,看似一动未动。
技不如人,两个黑衣人只好捂着手腕,落荒而逃。
风万千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心中大骇。他自恃见识过人,可这少年在夜色之中,不仅能瞬间出剑收剑,还能控制力道,斩腕而不断筋,如此武功,恐怕当今世上,堪称敌手者寥寥无几。
有这样身手的少年,居然还名不见经传,为一顿饱饭发愁。
“奇货可居”
风万千脑海里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看着面前的少年,风万千深吸了一口冷气,从钱袋里掏出一锭金子,喊了一声:“接着。”便向少年抛过去。
项云用剑鞘托住金子,可立即觉察出不对,这锭抛来的金子上蕴含着一股奇怪的劲力,震的他手中剑微微颤动。于是少年急忙以臂引剑,以旋转之势,化掉金子上的劲力。
“向前走上两里,那里的小酒馆还没关门,足够你吃几顿好饭,住几天上房了。”风万千送完金子,便要离开,却不料被少年的剑鞘挡住去路。
“拿走你的金子!”项云开口道。
风万千解释道:“这是给你的报酬,你帮了我。”
“以你抛金子的功力,那两个黑衣人奈何不得你,”项云开口道:“你说过,你只投资,不施舍。施舍我不要,至于投资,我只知道欠了人家的,便要还的更多。”
“收人钱财,替人办事,也是天经地义的嘛!”风万千道:“你急用钱,我急人所急,有何不可。”
“要做什么,说清楚的好。先办事,后拿钱,心中没有亏欠,钱拿着才踏实。”项云说道。
“奇货可居”,风万千拍了自己一巴掌,这个词简直是对眼前少年的侮辱。
“交个朋友吧!”风万千收回了金子,伸出了手。
项云看他拿走金子,便也将手伸了出来。
“风万千”
“项云”
凭风轻借力,一举入青云。
两手相握一刻,便是一生风云。恰值少年意气时,风云当际遇,风举云高飞。
“走,朋友请你喝酒去。”
“还是先吃饭,先吃饭。”
“边吃边喝,不醉不归!”
【宫商角徵羽】
《淮南子》有云:音之数不过五,而五音之变不可胜听也。
世有五音,曰:“宫商角徵羽”。时有国手,以音律为名,男子姓钟,名曰:宫商;女子姓吕,名曰:徵羽。二人为争高下,角于京城聆音阁。聆音阁高耸入云,阁顶之上,以空中连廊架起两座小亭,名曰“追云”、“逐月”,遥遥相对,二人分列两亭,连斗“笛、瑟、箫、鼓、编钟、笙、二胡、琵琶、埙、琴”十乐,十日方休。雅乐传于郊野,观者如堵,道路为之拥塞。
时人感其盛景,刻诗十首以记之:
《笛》
素衣仙子青衫郎,微风扶袖云染裳。
朱唇轻奏千重响,白笛悠悠翠笛扬。
紫燕喃喃低音语,黄莺啾啾高声唱。
燕舞莺飞相逐走,低回高转竞绕梁。
《瑟》
五十弦翻飞上下,十根指乱舞东西。
乌云涌动狂风起,高檐层叠飞鸟低。
迢迢大路行人稀,风止云散骤雨滴。
涓涓细流汇成溪,曲终天晴终寂寂。
《箫》
抑扬转折复顿挫,幽雅竹声满城郭。
暮色将临燃灯火,行人归家听默默。
月映竹摇泼墨影,星落水动泛光波。
夜深曲终万籁静,月明星高人寂寞。
《鼓》
大棒狂舞奋力敲,荡地冲天击云霄。
赤膊裸露宽袖挽,青丝散乱香汗飘。
轰轰雷鸣惊天震,隆隆山崩动地摇。
十万天兵胆寒战,四方黔首心惊跳。
《编钟》
濯手清面理衣衫,轻击慢敲成章篇。
大钟沉闷如雷震,小钟清脆似雨溅。
金击美玉音缭绕,泉撞青石声回环。
芸芸众生聆仙乐,渺渺天音落凡间。
《笙》
紫竹作苗演千曲,黄铜制簧奏万籁。
聆音阁里笙将起,行人驻足洗耳待。
一人起歌一人和,兴尽不问成与败。
自朝至暮音不止,通明灯火满城彩。
《二胡》
玉臂拈弓抚二弦,纤指灵动随手弹。
朔风萧萧卷草野,孤台瑟瑟起狼烟。
良骏奋蹄夹长嘶,空远渐近愈纷乱。
将士闻声齐登楼,疑是胡马叩玉关。
《琵琶》
怀抱琵琶坐凭栏,指穿玳瑁乱弄弦。
风吹草动旌旗展,马奔剑鸣铁甲寒。
战士头颅埋荒野,将军热血洒莽原。
时移世易曲将断,荒坟孤冢不忍看。
《埙》
空山虚谷起幽声,清风朗气洞中鸣。
八孔掩映谱雅颂,一气呵成仄平音。
墨客提笔着青史,娓娓道出万古情。
风流音寂情未尽,余音袅袅诉亡兴。
《琴》
低眉俯首浅浅弹,抚琴弄情渐缠绵。
凤飞凰鸣争相和,百鸟绕阁久不散。
比翼双飞飞高阔,眉目传情情深远。
七弦七情谱百态,十日十乐酿佳缘。
琴音寂寂,一曲终了,宫商、徵羽二人分别于“追云”、“逐月”亭飞奔而下,会于聆音阁主楼之中,四目相对,情愫暗生,携手走出聆音阁。
未分胜负,偶得佳缘,朝有琴瑟和鸣,暮闻鼓乐交响,知音佳话,一时流传。
岁月倏忽,男子重仕途,聘于朝堂上;女儿恋家园,遁于江湖中。二人终分道,使人长唏嘘。
后逢武林盟主大婚,邀徵羽抚弦助兴,却卷入盟主堂惨案之中,身死魂灭。不日之后,先皇崩,新皇立,诏宫商奏乐,宫商藏刃于琴中,欲御前刺驾,被当场诛杀。
时人暗中常言:宫商此举,是为徵羽复仇。然事涉当权者,无人敢妄自议论,只留下星点传闻,不知真伪。
呜呼,可怜两大国手,先后陨落。自此之后,国运竟也日渐衰微,再无那般盛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