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午夜被一种诡异的寂静笼罩。边烬躲在纪念碑广场对面的电话亭里,看着手表指针慢慢移向12:00。养老院逃出来后,他花了六个小时在城中绕行,甩掉至少三批追踪者。
怀里的《镇门秘典》散发着微弱体温,像有生命般随着他的心跳律动。青铜钥匙挂在脖子上,冰凉的金属贴着他的皮肤,已经吸收了足够的体温不再冰冷。
手表发出轻微的滴答声——23:59。
边烬深吸一口气,冲出电话亭。纪念碑广场空无一人,战争纪念碑在月光下投下长长的阴影,如同一把插在地面的巨剑。他刚踏进广场,脖子上的钥匙突然变得滚烫。
“边先生。”
声音从纪念碑基座方向传来。谈萤站在那里,依然穿着那件深红色旗袍,但此刻衣服上绣的金线在黑暗中发光,勾勒出复杂的符文图案。她胸前倒三角形的红印比下午更加鲜亮,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乌襄呢?”边烬环顾四周。
谈萤指向广场东侧:“她引开了大部分追兵。”她的声音比在养老院时更加虚弱,嘴角不断渗出黑色液体,“我们得抓紧时间。束焕很快会意识到这是个调虎离山计。”
边烬跟着谈萤绕到纪念碑背面。基座上刻着1945-1949年间的战死者名单,但谈萤直接走向最底部一块看似普通的石板。她示意边烬取出青铜钥匙。
“真正的门在这里。”谈萤的手指抚过石板表面,“纪念碑建于1945年,正好把门压在了下面。殖民时期的巫师们认为战争产生的死亡能量可以镇压它。”
边烬将钥匙插入石板中央一个几乎不可见的锁孔。钥匙转动时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仿佛几十年没人使用过。石板缓缓移开,露出向下的阶梯,一股混合着霉味和某种腐朽气息的风从地下涌出。
“下面有什么?”边烬的喉咙发紧。
谈萤从旗袍内取出一盏古老的铜灯,灯芯自动点燃,发出幽绿色的光:“真相。”
阶梯似乎通往地心,边烬数了至少三百级台阶还没到底。空气越来越冷,他的每一次呼吸都凝结成白雾。谈萤走在前方,绿光映照下,她的影子在墙上扭曲变形,时而膨胀时而收缩,完全不符合光学规律。
终于,阶梯尽头出现了一个圆形石室。石室中央是一个巨大的青铜圆盘,直径约三米,表面刻满了与倒三角徽章相似的符文。圆盘边缘均匀分布着三个凹槽,形状分别是眼睛、心脏和一滴水。
“三才封印台。”谈萤的声音在石室中产生奇怪的回音,“见证者、守护者、献祭者各就其位。”
她走向圆盘,从怀中取出银刀和那瓶乌明川的血,将血倒入水滴形状的凹槽。暗红色的血液在槽中流动,竟然逆着重力向上攀爬,形成一根细线连接到圆盘中心。
“守护者之血已就位。”谈萤转向边烬,“现在需要见证者之眼。”
边烬想起古籍上的记载,胃部一阵抽搐:“你是说...”
“不是字面意思。”谈萤摇头,“把你的钥匙放入眼形凹槽,然后睁大眼睛,看清即将发生的一切。见证者的职责是记录真相,无论多么可怕。”
边烬照做了。青铜钥匙嵌入凹槽的瞬间,圆盘上的符文开始发光,先是暗红,然后逐渐变成金色。整个石室被映照得如同白昼,边烬这才看清墙壁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名字——从1901年开始,每隔44年就有一批,最近的是1988年,三十九个名字。
“这些都是...”
“门的祭品。”谈萤平静地说,“1901年之前的历史已经不可考。”她指向圆盘中心,“看。”
圆盘中央缓缓裂开,露出一扇黑色的小门——不是比喻,就是一扇真正的、迷你尺寸的门,门板上用暗红色颜料画着一个倒三角形。门缝中渗出黑色雾气,在空中凝聚成各种人脸形状,又迅速消散。
“门要开了。”谈萤解开旗袍最上面的扣子,露出胸口的红印,“现在需要献祭者之魂。”
她举起银刀对准自己的心脏位置。边烬下意识冲上前:“等等!一定有别的办法!”
谈萤的黑眼睛在绿光中显得异常平静:“这是命运,边先生。我从六岁起就知道这一刻会来。”她突然咳嗽起来,更多的黑色液体从口鼻涌出,“我的身体已经被门污染太久,活不过今晚了。”
“但古籍上说1944年仪式失败是因为...”
“爱?”谈萤的嘴角勾起一个苦笑,“是的,卢静外婆爱上了你的曾祖父,导致她的灵魂不再纯净。讽刺的是...”她突然向前踉跄一步,银刀差点脱手,“我也...”
她的话被一声巨响打断。石室入口处,一块巨石被轰飞,烟尘中走出一个身影——乌襄,但已经几乎认不出来了。她的右臂完全变成黑色角质物,左眼成了空洞,嘴角裂开到耳根,露出鲨鱼般的尖牙。更可怕的是,她手中拖着束焕的残躯——那个怪物被撕成了两半,却仍在蠕动尖叫。
“乌襄?”边烬不确定地喊道。
“快...完成...仪式...”乌襄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多人同时说话,“它们...来了...”
她身后,石阶上传来密集的爬行声。十几个与束焕相似但更加畸形的生物正向下涌来,有的长着多个头颅,有的肢体反关节扭曲,全都穿着破烂的白色制服。
谈萤没有犹豫,她高举起银刀:“见证我!”
刀尖刺入胸膛的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边烬看到鲜血从谈萤胸口喷涌而出,却不是向下流,而是沿着某种看不见的轨道流向圆盘中心的小门。门上的倒三角符号开始旋转,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乌襄发出一声非人的嚎叫,扑向涌来的怪物群。她的黑色右臂膨胀变形,成为某种多关节的武器,每一次挥击都带起血肉碎块。但怪物数量太多,很快将她淹没。
边烬站在原地,眼睛瞪大到疼痛的地步——这是他的职责,见证一切。谈萤的血已经流尽,她的身体像破布娃娃般倒在圆盘边,但眼睛仍睁着,看向边烬的方向,嘴唇蠕动着最后的讯息。
圆盘中央的小门完全被血覆盖,开始缓缓打开。门缝中伸出无数黑色触须,贪婪地吸收着血液。与此同时,乌襄的身体被怪物们撕碎,她的血像被某种力量牵引,流向另一个凹槽——心脏形状的那个。
“不...”边烬突然明白了什么。古籍上说的“守护者之心”不是指乌明川留下的那瓶血,而是活着的守护者——乌襄。
两股血液在圆盘中心交汇,形成一个完整的倒三角形。小门停止了开启,但也没有关闭。边烬的太阳穴突突跳动,某种直觉告诉他——还差一步。
墙上1944年的名单突然发光,边烬看到了边尧和乌明川的名字,还有卢静...而在最下方,有一个被刻意刮花又补上的名字:谈氏婴。
“三才不齐...”边烬喃喃自语。他看向谈萤的尸体,又看向正在被怪物分食的乌襄残躯,突然明白了1944年仪式失败的真正原因。
不是爱污染了仪式,而是缺少了真正的献祭者——谈萤的姨妈,那个被送走的婴儿。当年的仪式只有见证者和守护者,没有纯净的献祭者。而现在...
边烬做了一个疯狂的决定。他冲向圆盘,从眼形凹槽中拔出青铜钥匙。圆盘立刻发出刺耳的警报声,中央的小门又开始缓缓开启。
“你干什么?!”乌襄残存的人类部分嘶吼着。
边烬没有回答,而是跪在谈萤身边,将钥匙尖端对准自己的左手掌心狠狠划下。鲜血涌出,他毫不犹豫地将血手按在第三个凹槽——水滴形状的那个。
“我不是守护者,也不是献祭者...”他的血与乌明川留下的血混合,流向中心,“但我流着见证者的血,而见证意味着...理解。”
三种血液在圆盘中心汇聚,倒三角形突然变成金色。小门剧烈震动,黑色触须像被烫伤般缩回。门缝中传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尖啸,然后门猛地关闭了。
石室开始崩塌。怪物们发出惨叫,身体像蜡一样融化。乌襄残破的身体爬向边烬,她的脸正在恢复人类特征。
“你...改了...仪式...”她每说一个字都吐出黑色液体,“怎么...想到的...”
边烬抱起奄奄一息的乌襄,向出口跑去:“《镇门秘典》最后一页的批注...'三才归一,非死乃生'...我们一直理解错了。不是需要三个人死亡,而是需要三条血脉共同选择生存。”
他们爬上阶梯时,身后的石室完全坍塌。当终于冲出纪念碑基座时,东方已经泛起鱼肚白。广场上横七竖八躺着几十个穿白大褂的人——都是束焕控制的傀儡,现在失去了意识。
乌襄躺在边烬怀里,呼吸微弱但稳定。她的身体大部分恢复了人类模样,只是右臂仍然呈现不自然的黑色。
“门...关上了?”她虚弱地问。
边烬看向纪念碑。基座上的石板已经重新密封,青铜钥匙不见了,仿佛融化在了他的血液中。
“暂时。”他说,“但四十四年后...”
“会有新的见证者、守护者和献祭者。”乌襄勉强扯出一个微笑,“循环...永远...继续...”
救护车的警笛声从远处传来。边烬低头看向怀里的乌襄,又想起石室中谈萤最后的眼神。他掏出一直放在口袋里的老照片——1944年的边尧、乌明川和卢静。照片背面有一行他之前没注意到的小字:
「阴阳本同根,爱恨皆虚妄。三才若同心,何须祭苍茫?」
太阳完全升起时,边烬做出了决定。他会在444号殡仪馆对面开一家照相馆,记录每一个来访者的故事。而乌襄,会继续守护着那个秘密,直到下一个四十四年。
毕竟,门关上了,但从未真正消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