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像粘稠的液体灌入瞿临的口鼻。他下坠的过程长得不自然,仿佛穿过了一层又一层看不见的隔膜。当背部终于接触到坚硬的地面时,他发出一声闷哼,铜钥匙在胸前硌得生疼。
手电筒不知掉在哪里,四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瞿临挣扎着坐起来,手掌按在冰冷的地面上——那不是普通的石头,表面刻满了细密的纹路,像是某种古老的文字。
“有人吗?”他的声音在地宫墙壁间回荡,返回十七八道回声,每一道都比前一次更加扭曲。
没有回应,只有滴水声从远处传来,节奏诡异得像摩斯密码。
瞿临摸到帆布包,庆幸它还在身上。他掏出备用手电筒,按下开关的瞬间,光束刺穿了黑暗,也刺中了他紧缩的瞳孔——
八具干尸围坐在一个八角形石台上,每一具都保持着不同的痛苦姿势:有的双手掐着自己喉咙,有的将手指插入眼窝,还有的嘴巴大张到撕裂的程度。它们身上裹着破烂的袈裟,头顶有戒疤,显然是伏襄提到的高僧遗骸。
但最让瞿临血液凝固的是石台中央——那里有一个明显的人形凹陷,大小正好容纳一个成年人。七个位置已经摆着干尸,唯独正对入口的那个空着。
“八苦已现其七...”那个苍老的声音再次在脑海中响起。
瞿临的手电筒光束颤抖着移向四周墙壁。地宫呈完美的八边形,每一面墙都雕刻着不同的地狱图景,但所有画面中央都站着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没有五官,只有一对异常修长的手臂。
当他将光束移回石台时,差点惊叫出声——七具干尸的头颅不知何时全部转向了他,黑洞洞的眼窝直勾勾“注视”着他所在的位置。
“伏襄?”瞿临试探着喊道,声音在地宫中激起一阵古怪的共鸣,仿佛有无数个声音在重复他的话。
一阵窸窣声从背后传来。瞿临猛地转身,手电筒照出一个佝偻的身影——那不是伏襄,而是一个穿着褪色僧袍的老者,皮肤灰白如纸,眼睛浑浊得像蒙了一层白膜。
“四十四年一轮回...”老僧开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玄晦大师的封印...快撑不住了...”
瞿临后退几步,后背抵上冰冷的石台:“你是谁?伏襄在哪里?”
老僧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抬起一只枯枝般的手,指向石台空缺的位置。瞿临这才注意到,那里刻着一行小字:
“生者为锁,死者为钥”
“什么意思?”瞿临的声音开始发抖,“伏襄说需要八位高僧的舍利子...”
老僧突然咧嘴笑了,露出漆黑的牙龈:“舍利子就在你面前...但法阵需要活人的愿力...一个自愿成为'锁'的人...”
地宫顶部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尘土簌簌落下。老僧的身体像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般闪烁起来:“它要醒了...你必须决定...牺牲还是...”
话未说完,他的身影就消散在空气中,只剩下一件僧袍飘落在地。
瞿临捡起僧袍,发现内衬缝着一个小布袋,里面装着一块龟甲,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他刚把龟甲握在手中,就感到一阵眩晕——
幻象如潮水般涌来:他看见唐代的僧人们在地宫中诵经,看见一个模糊的黑影从地底裂缝中爬出,看见玄晦大师带领七位弟子以自身为代价将黑影封印...最后,他看见1983年,一群工人在挖掘地基时无意中破坏了地宫顶部的一角...
幻象消散时,瞿临发现自己跪在地上,冷汗浸透了后背。现在他明白了——这座殡仪馆就是建在封印之上的保险栓,利用死亡气息压制地宫中的存在。而每隔44年,封印就会衰弱,需要一个活人自愿填补空缺。
铜钥匙突然变得滚烫。瞿临痛呼一声,扯开衣领,发现锁骨下方的皮肤上浮现出一个淡淡的八角形印记,与伏襄身上的一模一样。
“你终于明白了。”
熟悉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瞿临抬头,看见伏襄站在地宫入口处,脸色苍白如纸,但眼睛恢复了正常。
“伏襄?你...还好吗?”
伏襄苦笑一声:“不算好。我被选中成为下一个'锁',但我拒绝了...所以它才会附在我身上。”他指向瞿临胸前的印记,“现在它选中了你。”
“为什么是我?”瞿临的声音嘶哑。
“因为你是建筑师。”伏襄走近几步,“这座殡仪馆本身就是个巨大的法阵,走廊形成卍字图案,每间停尸房对应一个阵眼...我们需要你的专业知识来修复破损的部分。”
地宫再次震动,这次更加剧烈。七具干尸开始颤抖,仿佛随时会站起来。伏襄抓住瞿临的手臂:“没时间了,我们必须上去!午夜前如果不完成仪式,它就会彻底苏醒!”
他们冲向地宫角落的一个狭窄通道,那是一条向上的石阶,湿滑得几乎无法立足。爬行过程中,瞿临不断听到下方传来指甲刮擦石头的声音,还有那种多重嗓音的诡异诵经声。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
当他们终于爬回地下室时,殡仪馆已经变了样。墙壁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形成一道道符咒般的纹路;天花板的裂缝中垂下无数根黑色丝线,像活物般蠕动。
伏襄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盐,在地上撒出一个保护圈:“听着,这座建筑有八个关键点,对应八卦方位。444号房间是生门也是死门,只有在那里才能完成仪式。”
“什么仪式?”瞿临警惕地问。
“不是你想的那种。”伏襄的眼神变得复杂,“不需要牺牲...至少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我们需要重新激活建筑本身的法阵功能,这需要...一个见证者。”
瞿临刚想追问,突然感到一阵剧痛从锁骨传来。他低头一看,那个八角形印记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边缘伸出细小的分支,像根系一样在他皮肤下蔓延。
伏襄倒吸一口冷气:“比我想象的快...它认定你了。”
他们冲出地下室,却发现走廊变得扭曲异常,原本笔直的通道现在呈现出不可能的弧度,门牌号码全部变成了血红色的“444”。更可怕的是,几具尸体不知何时站在走廊尽头,腐烂程度不一,但全都面向他们,手臂抬起指向同一个方向。
“别看它们!”伏襄拽着瞿临转向另一条路,“跟着红线走!”
瞿临这才注意到地面上有一条几乎不可见的红色细线,蜿蜒通向走廊深处。他们沿着红线狂奔,身后的温度急剧下降,呼出的白气在空中凝结成诡异的形状。
拐过第三个弯时,瞿临突然停住脚步——前方的走廊中央跪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是那个地宫里的老僧,但现在他的背部裂开了一道大口子,无数黑色丝线从伤口中涌出,在空中舞动。
“临...快走...”老僧抬起头,这次他的脸变成了伏襄的样子,“它在我里面...”
伏襄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捂住自己的腹部——他的衣服下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他猛地推开瞿临:“去444号房间!用龟甲和钥匙!别管我!”
瞿临想拉住他,但地面突然倾斜,将他抛向走廊另一端。他重重摔在一扇标着“444”的黑门前,铜钥匙从衣领中滑出,发出诡异的嗡鸣。
门自动开了。
房间内空无一物,只有地面刻着一个巨大的八角形法阵,与地宫中的一模一样。墙壁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经文,但所有文字都是反着的。
瞿临踉跄着走进去,门在身后砰然关闭。铜钥匙和龟甲同时变得滚烫,他感到锁骨下的印记已经蔓延到胸口,带来一种古怪的充盈感,仿佛有什么东西正通过这个印记观察着他。
房间中央的地板突然下陷,露出一个圆柱形的空间,里面悬浮着八盏青铜灯,七盏燃着青白色的火苗,最后一盏是熄灭的。
“生者为锁,死者为钥...”
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瞿临意识到,这句话不是警告,而是指示。他颤抖着将龟甲放入圆柱空间,然后用铜钥匙划过自己的手掌,让鲜血滴在熄灭的灯盏上。
火焰轰然燃起,呈现出刺目的血红色。整个房间开始旋转,墙上的反写经文一个个亮起金光,在空中重组为正确的顺序。瞿临感到一阵强烈的拉扯感,仿佛灵魂要被拽出体外——
幻象再次袭来:他看见伏襄被黑色丝线完全包裹,看见殡仪馆的屋顶裂开,一只巨大的、由无数手臂组成的东西正试图钻出,看见山下村庄里的人们在睡梦中七窍流血...
“选择...”那个声音说,“成为锁,或者成为门...”
瞿临在剧痛中意识到,这就是最终的抉择:牺牲自己完成法阵,或者逃离导致邪灵彻底释放。锁骨下的印记已经覆盖了他半个胸膛,带来不属于他的记忆和知识——他知道如果选择成为“锁”,将永远被困在生死之间;但如果选择逃离,死亡将蔓延到山下的每一个活人。
墙上的经文突然全部转向他,形成一只巨大的眼睛图案。在瞳孔位置,浮现出伏襄扭曲的脸:“临...快决定...它要...”
瞿临看向自己血淋淋的手掌,又看向那盏燃烧的血色灯焰。他想起了大学时代和伏襄一起熬夜赶设计稿的日子,想起了山下可能正在熟睡的无辜村民,想起了地宫里那七具保持痛苦姿势的干尸...
他深吸一口气,将整只手伸入了圆柱空间,握住了那盏血色的灯。
“我选择成为锁。”
剧痛如海啸般席卷全身。瞿临感到自己的骨骼在重组,皮肤表面浮现出与墙上一样的经文,视线分裂成无数个角度。最后的清醒时刻,他看见八盏灯焰连成一线,形成一个完美的八角形,而伏襄的身影出现在房间角落,眼中流下两行血泪。
然后,一切都归于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