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向来思维奇特,心事除非他想,否则一定深藏不露。
这种性格用在事业上,又有谁能猜透他的奇思妙想,参破其细密蛛网?
“巨丰是志林总在管,南哥还是比较喜欢经营夜总会。他总说娱乐业是他的出身,做起来轻车熟路。不过这几年,南哥变了很多。您看,什么高科技的项目,他一个劲地主动上马。”
“我们这帮兄弟,对南哥那是铁了心地跟。现在这社会,找工作、讨活路都不容易。职场有句话不是吗?女人当男人使,男人当畜生使。别看有劳dong法,用人单位要多狠有多狠。我女朋友就在cbd一私企当职员,天天加班那是家常便饭。要是搁在巨丰,那是不可能的事。”
“怎么不可能?”
“巨丰从上到下,对员工是邪了门的松。请个假什么的,那是随随便便。可大家都特别有责任心,这管理越人性化,大家越觉得不能给公司抹黑。一说真干事,这些哥们都是玩命。”
“你说你们工作都是凭哥们义气?”
“那是,”他的语气无比自豪。
“南哥对弟兄们的好,那是真的把大家当兄弟。只要南哥一句话,他要做什么,弟兄们都跟上,绝不二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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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为什么没被提拔,当个什么总或什么经理?”
这么鼎力崇拜,还没有得到重用,即使如此,这家伙也感恩戴德?
我真是大大不解。
他有点不好意思,“南哥知人善任嘛。知道我这种人没什么大志向,也没什么真本事,就是有颗赤胆忠心。这不,曲管家需要帮忙,我去打打下手临时充当司机。家里有什么事,都交给我随时照应。”
这倒是个好差事,至少我这么认为。不担大责任,不操咸淡心。
能换来属下这般忠心耿耿,也不知道于他而言是祸是福。
我太明了这个人的复杂人生——黑道出身,底层苦过,大漠里几乎死过,上层混过,豪奢里呆过,人生里孤单过。
现如今苦尽甘来,觥筹交错、迎来送往,热闹非凡,交际场合的客套恭维,人世间的刻骨真爱,他真的要无一不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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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着,已走上了石桥,那些嘈闹的人,目光不约而同地向我投来、面面相觑。
忽然觉得好笑,在这里,女人很少涉足。不知道的,以为涉足了什么同志会。
清一色的小伙子,长相或阴柔俊美、或帅气方刚;气质偏成熟稳重、或飞扬跋扈,种类各异包罗万象,细节差别不胜枚举,偏偏没有一个女人。
鸳鸯尚且成双,鸭子成群结对,荷花并蒂结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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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对人而言,加上今天来的黄玉梅,整个阳明山二号,也就我们两个雌性动物了。
或许我没有印象,但总有人与我有过一面之缘,认得我。
那个薛志刚,已经煞有介事地下了摩托,对我躬身而立,叫了声,“廖姐!”
我正欣慰,看来我不喜嫂子称谓的忌讳,已经传遍此处,甚好甚好。
定睛看看他,忽觉面熟,细想想他不就是我第一次来阳明山,被南正安背下山时见到的那男人。
原来是他。
看他的表情,这一点我刚刚想起的往事,他倒是了然于胸。
目光沉静地看着我,声音醇厚,“我们一定打扰了你。听说你身体不好,一定很想清净清净。”
这昭然的绅士风度倒是和眼前的赖皮装束很不搭调,我忍俊不禁却淡淡开口。
“我只是外人,这地方本来属于你们。继续玩,我只不过想走走,看看。”
不理会旁人目光中的惊艳,也不在意薛志刚眸中深不见底的底蕴,我轻轻徐徐,信步走去,将那一众人等的讶异目光,轻松抛置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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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下心展开手中的《老子-庄子》,文言文的古典精妙飘溢在唇齿间,顿时有点高山流水、雅致无边的飘然。
周遭有淡淡的自然清香,不知是塘边垂柳、岸边青松,还是属于春夏之交的恬淡气息。
一束春阳,一本好书,岸边浅草地上备有凉亭,静静一坐,凝神阅读,也是难得的清净一刻。
在信息匮乏的时代,某本书曾伴我浮生,或某句话曾激励过我的成长。生活的压力已使我们远离斋堂,如今有读书习惯、并真能读得下去的人,已经不多了。
快速消费的观念,实体书也常现出陈旧或轻浮的疲态。有谁能清心寡欲到于荷塘之畔,独坐黄昏,仅为了以清纯不亵渎的心境,去读一本爱不释手的书?
凉风习习,斜阳西下,脉脉荷花,泪脸红相向。层叠绿云环环相连永不断,叶端弯折正是美人颦眉样。
倚上亭中的木制栏杆,收回远望漫无边际的目光,翻开手中的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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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子问于庄子曰:“昨日山中之木,以不材得终其天年;今主人之雁,以不才死。先生将何处?”
庄子笑曰:“才与不才之间,似之而非也,故未免乎累。若夫乘道德而浮游则不然。无誉无訾,一龙一蛇与时俱化,无无肯专为;一上一下,以和为量,浮游乎万物之祖;物物而不物于物,则胡可得而累邪!若夫万物之情,人伦之传,则不然。和则离、成则毁、廉则挫、尊则议,有为则亏,贤则谋,不肖则欺,胡可得而必乎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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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妙语连珠,闭上眼,将“和则离、成则毁……”默背一遍,还未到‘不肖则欺’,就感觉有绵软温热的唇,轻轻覆上我蠕动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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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惊之下睁开眼睛,却被熟悉的呼吸和气味压制无声。
面前的人是南正安,他俯身吻我,热烈而又缠绵,鼻息间的反抗一瞬间荡然无存,悄悄消弭在耳鬓厮磨里。
“你在做什么?巫婆在念咒语?”
他从我身后走至面前,坐在我身侧,揽住我的肩,脸轻轻地侧过来,姿势无比亲密。
“没做什么。”
我的脸火红又热,扭头看看周边,权涛不知何时已不在了。
还好,不然,我还有何面目见他?
为刚才懵然心动,对他带了赧然的嗔怪,“在读书,你吓我一跳。”
“吓你?”
他的火热气息再度靠近,眼角带着挑逗的笑意。
“我这是在考验你,看看你闭上眼睛,是否依然还能熟悉我的气味。”
淡淡想起两句东坡词:诗人老去莺莺在,公子归来燕燕忙。
如此情投意合、恩爱融洽,岂是这句诗可能比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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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怀中,淡看绿云繁复,好风如水,清景无限。白鹭屈趾而飞,池鱼追逐嬉戏,圆荷如硕大浮萍,星点遍布绿色云光。
铿然钝响,闻之如同天籁,远在天边,又或近在眼前。如天涯倦客,山中回首,望断故乡来时之路。孤身只影不再,红尘有人相伴,燕子楼空,佳人仍在。如南柯一梦梦醒成真,别无旧欢新怨。
身处情意尽在不语中的沉默里,他却越抱我越紧,什么都不说,什么我却心意相通。
他的吻密集而又情动,撩拨得我几乎不能自制。
直到不自觉地发出嘤咛一声,他突然纠结了眉,神情整肃,“怎样?哪里痛?”
我佯怒开口,“我哪里都痛,别碰我。”
他认了真,居然放松我身体,轻轻笼住,语气轻轻,柔情遍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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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然,知道吗?刚才远远过来,见你在这里静静看书。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感到那么平静、那么幸福。我看得都有些呆了,你要知道,我等这一幕等了好多年。”
“许多年前,我就是如此承诺,让你幸福,而把所有男人要做的事,都交给我,”
他再次靠紧了我,“我之前就想要这样,给你你想要的幸福。而只要你感到幸福,那就是我存在的意义。我做的所有事,都不再是恶的、不可饶恕的。”
“想这样拥着你同看日落,置身于美景之中,彼此心意相通、真心交付,和你谈论世事,如同红尘知己……”
“男人挣钱,女人治家。疲惫归来,有心爱的人在家安静等待,男耕女织之所以让人心驰神往,不过魅力如此,”
他悠然深渊地话语突然止声,目光如炬,直指我心扉,语气坚决而顽固。
“快,亲口回答我:你幸福吗?”
心上微波荡漾,却是柔情满溢。
我定定地看着他,目光不含一丝犹疑。
“我,幸福。”
“我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