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蹭’地站起身来,晕晕乎乎的脑袋也不那么热了,酒醒了一半。我瞪大了眼看着他,眼珠子都快掉到地上,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他。
“白天龙,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
我因为莫名的恐慌气急败坏,“你不要觉得你和我之间还有感情!我今天跟你去拿离婚证,是因为我真的觉得累了!我累了!我从现在开始清心寡欲、什么样的男人都不会爱了!都不会爱了!你到底懂不懂?”
他纹丝不动地坐着,目光清癯,只看我的脸。
“什么样的男人,都不爱了?”
忽然笑得诡异,眼神里亮闪着莫名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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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越来越好奇:什么样的男人,能把你这样口口声声不顾一切、追求真爱的女人完全重塑了?你身上有让我感到陌生的吸引力,你有没有观察过你自己愤怒起来的样子?就好像你心底里有熊熊燃烧的火!”
他站起身来,神色冷峻。
“廖冰然,你不要以为世上所有男人、都和他一样不负责任……”
“闭嘴吧!”
我冷冷地打断他的话,走去取我的外衣和皮包。
“谢谢你的散伙饭,虽然它名不副实。但我告诉你,已经离婚的男女,不可能做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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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魂落魄地坐上车,突然感到头天旋地转地晕。
本来车技就不入流,喝了酒,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开车的。
拿着挎包下了车,外面阴凉的风吹得又有些清醒。脚步沉重得有些力不从心,沿着街道的人行道慢慢地走下去。
今天我离婚了……离婚了……
真的从今天开始,成了孤家寡人……冰冷的红尘里、我曾经爱过的亲人……我曾经深爱过的、带别的女人离开的男人……
在这个城市里、这一刻……他们两个、我终于都放下了……
疲惫不堪的心里,是无比的清净和轻松……
这种心情,适合在清净、荒无人烟的深山古刹,门口历史悠久的石台上,清净地盘起莲花腿、打个座……
身处一无所有的世界,却一身轻松、不再为情苦恼、为爱生痛……
*
经过一家烟酒铺,进去买了一包烟,在冬青树丛生的花坛水泥台子上坐下,沉默地点燃。头有些沉,但自认为是很清醒的,天上的月有些朦胧得暗黄,就像总没有刷洗的牙齿,那样沉淀着厚厚的污垢。
尖利刺耳的刹车声,惊碎了我的清净之梦。我懵懂地看一眼眼前陡然冲出的罪魁祸首。
穿着黑色皮夹克的志林,表情恨恨地从刚拼命刹住的车副驾上下来。带着恶狠狠的目光走向我,直到膝盖快到我鼻头前才悻悻停住。
“我找你一下午!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他气势汹汹,一看就是找麻烦的。
干嘛?
浇他一次酒,他就不惜大街上来报复寻仇?
我冷冷瞥他一眼,藐视般静静地抽一大口烟,抬起头鄙夷地将烟雾喷向他的衣襟。
“怎么?那天的酒还没摔够?”
他切齿般深恨地看我,脸阴沉地象一块黑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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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刚才干了什么?”
他的牙齿咬得‘格格’响,语气不阴不阳,“你跟白天龙好不浪漫!我哥不在,你果然忍受不了寂寞……”
忽然神色一紧,“今晚8点的飞机,你跟我去芝加哥!”
命令的语气?
他很酷诶,他凭什么可以让我走就走?!
我站起身来,眼里含了几许冷淡和落寞,“我不去。”
他气得狠狠跺脚,下一句话几乎是大吼,在过往的车水马龙里亦如同惊雷般震耳。
“我哥在美国出事了!心口中枪!
生死不明!躺在医院里!正在做手术!”
我一愣,他气急败坏、如同癫狂的语气让我亦倒吸一口凉气。
他中枪?心口中枪?生死不明?
天啊,他中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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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愕然地看着志林愤怒得已经紫涨充血的脸,仿佛我在他面前呆呆思考、没有行动亦让他不悦。
他刚刚心平气和的企图现在彻底偃旗息鼓。
“现在7点,赶紧跟我走!我订了8点15的票,我们还赶得及航班!”
他伸手就要拉我转身,却扑了个空。
我后退一步,紧紧依靠冬青树旁的铸铁栏杆,唇边泛起一丝冷酷的笑。
“等等?我为什么要去?”
志林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刚刚缓和的神色瞬间被激化成更为癫狂的愤怒,他恶狠狠地开口,几乎是大吼。
“你为什么要去?!你问我,你为什么要去?!”
“他有危险!他有可能死!他等你十年、爱你十年、他给你爸妈买房子,他想和你有个家、他发誓只爱你一个、你不爱他逼他去爱上别人、逼他离开这个地方、就是一周以前,他还从美国打电话问我:你!过得好不好……”
志林疯狂发泄的嗓音到了歇斯底里的最后,有着力不从心的沙哑,他瞪着黑魆魆的眼珠子,如同想用什么东西淹没我、扼杀我。
“你居然在这种时候,说,——你为什么要去?!”
*
我淡淡地应对他的愤怒。
这一刻,我心底里有颗清净、超凡脱俗的莲花,它凸凹有致、形同透明的花瓣,温柔地将我包裹起来,保护我不受外界严寒霜剑的任何伤害。
“他爱过我,我爱过他,志林,”
我有着难得的耐心,来解释我此时此刻的心境,“在我看到马萨身边、摇篮里那个可爱的孩子的时候,我已经不爱了……在我看到那个和我住得一模一样、布置得一样温馨的四合院的时候……我已经不爱了……
在知道他带了比我更年轻的女人去美国、却不跟我有一句告别的话的时候……我已经不爱了……”
“你说我欠他……你口口声声说我欠他……
是的……他给了我很多东西……在我无家可归、一无所有的时候,给了我一座市值让人惊讶的房子……一部让人艳羡的车子……
我不去想自己为什么会无家可归、一无所有,我只谢谢他对我那么呵护、那么珍惜……他对我的父母、比我自己做晚辈还要尽心……我欠他好多好多……
但是这些我都可以还的……我都能还……”
我以潇洒的姿势弹掉手中的烟蒂,勇敢对视他愤怒的眼睛。
“可是有一种我还不起……
那就是感情……我已经不爱了……
心都已经凉了……”
*
“我孤单地想了很多个夜晚,终于明白这世上的感情是很累的,爱与被爱,是一样地辛苦。
但现在的我,承受不了一点的苦,得与失永远是如影随形的兄弟——有时候得到了就是失去,而失去,却意味着另一刻的得到…..”
垂下脸咽下心头那丝苦涩,“没有必要总去权衡——谁付出得更多……谁付出得太少……我们曾经爱过,这已经够了……
今后我们不再有交集的生命……应该被每个人自己掌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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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别说这么多虚伪、假惺惺的话!你在我心里是一个自私得、不能再自私的女人!”
他粗暴地打断我的话。
“你无情、也太残忍,你丝毫不觉得这一切是你自己造成……你们两个过去都有错,但是我哥绝没有你错得深——他直到现在、一定还在爱你……”
“那,请给我介绍一下谁叫楚希雯?”
莲花温润包裹之下的涵养慢慢收敛,如曼陀罗花的尖刺在暗暗地伸展。
“再给我解释一下既然只爱我一个女人,为什么会让马萨住在北京?”
“你说得没错,他喜欢收集情妇,满足他完全与众不同亦高雅的品味……”
薄薄的唇瓣,颤抖着发泄着内心深处的战栗。“你以为我这样的人,会心甘情愿地做他的女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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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情妇?”
志林恶狠狠地甩下胳膊,“做情妇都是你的福分!”
他向停在路边的车做个手势,神情里有着赫然而现的暴戾。
“你的心里就算象黄莲一样苦,也给我死到美国去!我不管你怎么样!我只要我哥醒过来,就能看见你!”
“那你只能将我装进19世纪、向美国贩卖黑奴的货轮,”
我的反抗亦咬牙切齿,“不然,飞机上我就咬舌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