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橹破开墨色水面时,谢燕数清了船头悬挂的七盏骨灯。
那些用脊椎骨串成的灯架正渗出磷火,将御苍生官服残片映得青白。
她腕间金线突然收紧,这才发现御苍生的手指正抵在她掌心画符——是地府不传之秘的定魂印。
\"第三块船板会吃影子。\"御苍生用气声提醒,官靴精准避开木板缝隙里涌出的黑雾。
他束发的银环撞在谢燕额角,带着城隍庙檐角铁马的气味。
船夫突然怪笑出声,蓑衣抖落的灰白发丝缠住桨面眼珠:\"客官们踩了不该踩的东西。\"桨柄重重磕在船舷,那些凝固的瞳孔突然开始转动,谢燕布袋里的灵珠发出类似婴儿啼哭的声响。
御苍生的判官笔已点在船夫眉心:\"阴河水鬼也敢冒充摆渡人?\"笔尖朱砂渗入对方腐烂的皮肉,谢燕这才看清船夫脖颈处缝合的鳞片——是忘川河底才有的鬼面鱼鳞。
漩涡就是在这时出现的。
原本平缓的水面突然塌陷成漏斗状,船尾传来木头断裂的脆响。
船夫突然撕开自己的蓑衣,胸腔里涌出大股腥臭的黑水:\"是河神老爷收祭品!\"他尖叫着扑向谢燕颈间的铜钱,却被御苍生用锁魂链绞住咽喉。
\"抓紧我!\"御苍生单手揽住谢燕的腰,判官笔在虚空画出北斗阵。
谢燕感觉心口的琉璃碎片突然发烫,她借着这股灼痛咬破手指,将血珠弹向船头骨灯。
七盏灯同时爆出青焰,映出漩涡底部密密麻麻的青铜棺椁。
那些棺材正随着水流缓缓开启,伸出裹着藻类的手骨指向他们的船。
\"西南角!\"谢燕突然拽着御苍生往右倾斜,险险避开从棺椁里射出的骨钉。
她的血还在往下滴,却在触到水面时凝成赤色冰晶——是阳间人才有的心头血。
御苍生眼底闪过惊诧,锁魂链突然缠住两人手腕:\"以我百年阴德为契。\"他官服上的星图开始流转,在两人周身结成淡金色的光罩。
谢燕听见自己颈间铜钱发出裂帛声,那枚藏着高人印记的铜钱竟在吸收御苍生的功德金光。
漩涡中心突然睁开一只竖瞳。
青灰色的眼睑布满贝类寄生的孔洞,瞳孔深处浮动着与船夫蓑笠下相同的漩涡纹路。
谢燕布袋里的灵珠挣脱束缚,径直飞向那只巨眼,在接触的刹那炸开万千星屑。
\"原来是你偷了河神的眼睛。\"冰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身着鲛绡长袍的河神使者悬浮在半空,他手中的玉笏映出灵珠残片里的影像——正是谢燕前世将琉璃碎片刺入心口的画面。
使者额间的第三只眼突然转动,御苍生撑起的光罩顿时爬满蛛网般的裂痕。
\"抓紧!\"御苍生突然将谢燕扑倒在船板上,用后背挡住飞溅的青铜碎片。
谢燕闻到他身上檀香味里混进了铁锈味,判官笔的狼毫正在他指间寸寸断裂。
船体发出最后一声哀鸣,谢燕在颠倒的视野里看见河神使者化作青烟钻入漩涡。
她的血染红了御苍生的衣襟,那些血珠却像活物般攀上对方碎裂的官服,将残存的星图重新点亮成赤金色。
(船只倾覆的巨响从水底传来时,谢燕最后看见的是御苍生被金光笼罩的侧脸。
他束发的银环正在溶解,化作无数带着檀香味的星子,将她拖向更深处的黑暗......)河水灌入耳膜的瞬间,谢燕听见自己颈间铜钱发出裂帛般的嘶鸣。
那些裹着尸苔的青铜棺椁在水下张开口子,漆黑的水草像无数双手扯住她的脚踝。
御苍生的锁魂链在水流中绷成直线,末端没入漩涡深处翻涌的磷火里。
\"松手!\"御苍生的声音被水波割得支离破碎,官服残片在暗流中绽开血莲。
谢燕死死攥住缠在腕间的金线,琉璃碎片在心口烫出焦糊味——她看见御苍生束发的银环正在溶解,那些带着檀香味的星子凝成鱼群,撕咬着缠住他的水鬼。
腥臭的河水灌进鼻腔时,谢燕突然想起船夫脖颈的鳞片。
她反手扯断三根头发,发丝在激流中化作金红色的小箭,精准穿透御苍生周身缠绕的藻类。
判官笔残存的朱砂在水底炸开,将两人之间的水域染成血色通路。
\"走!\"御苍生突然挣开锁魂链,苍白的指尖划过谢燕眉心。
她感觉有冰凉的文字烙进魂魄,整个人被气浪推着冲向水面。
浮出河面的刹那,她看到御苍生官服上的星图尽数熄灭,像被掐灭的烛火沉入深渊。
谢燕的指甲抠进掌心旧伤,心头血混着琉璃碎末滴落水面。
那些赤金色的光点聚成游鱼,顺着血色通路扎进漩涡中心。
河水突然剧烈翻腾,她听到水底传来铁链绷断的脆响——十八道金光破水而出,御苍生踩着某具青铜棺椁跃出水面,判官笔尖挑着半张腐烂的鬼面鱼皮。
\"你的阴德......\"谢燕抓住他湿透的衣袖,发现那些原本流转的星图变成灼伤的疤痕。
御苍生束发的银环只剩小半截,发梢滴落的水珠里浮动着细小符文:\"用二十年换了河神的闭眼时辰。\"
船夫的尖叫打断他们的对话。
那家伙正抱着半截船板往岸边漂,灰白头发里钻出许多透明的小鱼:\"要死你们自己去死!\"他脖子上缝合的鳞片正在脱落,露出底下溃烂的皮肉。
谢燕甩出金线缠住他的脚踝,线头沾到溃烂处立刻腾起青烟。
\"你当真以为能逃过河神耳目?\"御苍生突然将鬼面鱼皮拍在船夫胸口。
那些溃烂的皮肉突然蠕动起来,生出密密麻麻的鱼卵状凸起。
船夫惊恐地抓挠喉咙,吐出大团缠绕着水草的黑牙:\"你们怎么知道......\"
阴风卷着潮湿的腥气掠过河面,河神使者的鲛绡长袍从水雾中显现。
他第三只眼里映出船夫溃烂的脖颈,玉笏轻轻敲打掌心:\"鬼面鱼奴冒充摆渡人,该受抽筋剥鳞之刑。\"使者袖中飞出两道青灰色锁链,却在中途被御苍生的判官笔截断。
\"他若死了,谁带我们过断魂滩?\"谢燕突然开口,指尖捏着从船夫头发里抓到的透明小鱼。
鱼儿在她掌心炸成水雾,显出半幅阴河航道图——正是船夫后颈鳞片下藏着的纹路。
河神使者的竖瞳微微收缩,玉笏尖端凝聚的雷光忽然消散。
他飘近时带来浓重的海藻腥气,第三只眼扫过船夫战栗的躯体:\"子时前找到沉舟坞,或许能讨艘不漏水的船。\"这话却是对着御苍生说的,使者鲛绡袖摆扫过之处,船夫脖颈的溃烂处竟生出新的鱼鳞。
御苍生的判官笔突然发出蜂鸣,笔杆浮现出与沉舟坞相同的符咒纹路。
谢燕注意到他收拢手指的细微动作,就像那日在地府文牍库翻阅禁书时的模样。
船夫发出痛苦的呜咽,新生的鳞片正在他皮肤上烙出焦痕,仿佛有看不见的丝线将这些鳞片与御苍生的判官笔相连。
\"开船。\"御苍生将半截银环按进船夫眉心,那些挣扎的鳞片突然安静下来。
谢燕数着重新亮起的七盏骨灯,发现灯架上的脊椎骨变成了某种水生动物的椎节。
船橹入水的刹那,她看见河神使者的身影倒映在水面——那袭鲛绡长袍下,隐约露出与船夫相似的鳞片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