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二年霜降夜,沈墨卿攥着黄铜钥匙站在戏楼西角门。锁孔里积着层腥臭的暗红蜡油,钥匙转动时带出几缕女人长发。门轴\"吱呀\"声惊飞檐角铜铃,十三只乌鸦扑棱棱撞碎月色,羽翼在青砖地面投下鬼爪般的碎影。
\"墨卿吾孙,切记戌时闭园,丑时添灯油。\"
祖父临终遗言在耳畔回响,沈墨卿举着气死风灯迈进戏园。灯笼光晕扫过照壁,本该绘着麻姑献寿的砖雕,竟变成幅《阴兵借道图》:纸扎的兵马车轿间,七个无面戏子提着白灯笼引路,灯笼上赫然写着沈家三代人名讳!
正欲细看,后颈突然袭来阴风。沈墨卿猛回头,灯笼映出戏台两侧的盘龙柱——那龙爪并非擒珠,而是扣着具穿蟒袍的干尸。干尸金漆剥落的脸正对着他笑,空洞的眼窝里钻出蜈蚣,在颧骨上爬出\"亥时三刻\"的血痕。
穿过杂草丛生的庭院,沈墨卿在戏台前驻足。褪色的台毯上散落着霉变的戏票,票根日期皆停留在壬戌年七月十五。当他弯腰拾取时,指尖突然刺痛——票根背面生满倒刺,扎出的血珠滚落处,浮现出\"甲座七号\"的幽绿字迹。
\"咚!\"
子夜更鼓凭空炸响,沈墨卿怀中钥匙剧烈震颤。戏台藻井垂落的二十八盏宫灯同时自燃,青色火苗里悬浮着戏服残片。最骇人的是中央那盏八角琉璃灯,灯罩内壁粘着张完整的人皮,眉眼正是失踪二十年的名旦云霓裳!
鼓点渐密,沈墨卿惊觉自己坐在观众席甲座七号。周遭长凳爬满青苔,相邻座位却纤尘不染——十二个纸扎人偶不知何时围坐四周,惨白的脸颊点着胭脂,空眼眶齐刷刷转向戏台。
绛色帷幕无风自动,露出后台镜墙。镜中映出的不是戏台,而是间点满白烛的化妆间。七个穿戏服的人影正在勾脸,每笔油彩落下,镜面就多道裂痕。当武生画完\"三块瓦\"脸谱时,镜子轰然破碎,飞溅的玻璃碴在半空凝成个\"祭\"字。
\"锵锵锵!\"
急促的锣鼓点中,老生踩着魁星步登场。那戏服下摆滴滴答答淌着黑水,厚底靴踏过处,台毯绽开朵朵血莲。沈墨卿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这演员的做派身段,分明是宣统年间坠台而亡的祖父沈天青!
\"看戏的爷台赏口饭呐——\"
老生突然抛起髯口,雪白长须在空中化作万千银针。沈墨卿侧头闪避,银针擦耳钉入椅背,竟是一根根浸透尸油的缝衣针!再看戏台,老生已褪去戏服,露出腐烂的躯体——胸腹间缠满浸血绸带,每道褶皱都缝着生辰八字。
丑时梆响,沈墨卿逃进后台。梳妆台铜镜蒙着层血膜,映出他脖颈处浮现的青色刺符。当他用帕子擦拭时,血膜突然裹住手腕,镜中浮现出可怖画面:祖父手持金针,将哭嚎的戏子面部皮肤完整剥离,敷在浸泡尸油的宣纸上阴干。
\"墨卿...接着妆...\"
镜中祖父猛然转头,腐手穿透镜面按住他肩头。梳妆匣自动弹开,露出整套点翠头面。最底层躺着把骨质描笔,笔杆刻着《勾脸诀》:
【生角需取喉血调朱砂
旦角当混指泪和铅粉
花脸要掺尸蜡固油彩】
沈墨卿的右手不受控地抓起描笔,蘸取胭脂盒里的暗红膏体。当笔尖触及面颊时,剧痛如烙铁灼烧——那胭脂竟是混着金箔的凝血!镜中倒影开始自行勾画武生脸谱,油彩渗入毛孔,在皮下勾勒出北斗七星图。
五更鸡啼撕破夜幕时,沈墨卿在戏台底下惊醒。怀中抱着件旦角帔衣,袖口绣着云霓裳的闺名。衣襟处暗袋鼓胀,摸出把生锈的黄铜钥匙——齿痕与地窖那口朱漆衣箱的锁孔完全契合。
地窖石阶长满滑腻苔藓,沈墨卿举灯照向衣箱。三百道符箓已褪成暗褐色,锁眼处结着蛛网般的血丝。当钥匙插入瞬间,符纸同时自燃,青烟中传出戏班合唱:
\"穿血衣,描鬼脸,魂锁戏楼廿三年
借肉身,续残念,沈家儿孙代代冤......\"
箱盖轰然弹开,腥风卷出件残破的百衲衣。那衣裳由二十八种戏服碎片拼成,每块布料都裹着截指骨。更骇人的是衣襟处别着枚银锁,锁面浮雕刻着沈墨卿的满月画像,背面小楷写着:
\"甲子年七月十五
沈氏五代孙承衣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