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东涯听沐妍从沐家的野心被巫樊激活说起，表情却没有那么大起大落，似乎这些举动都是顺理成章的。
但当沐妍说到，她不想告诉离渊，打算一力承担时，海东涯却断然地说道：“沐族长，你这样想才是有失偏颇的。”
沐妍明显愣了一下，她知道这位前任大神官心直口快，他这样说必然有自己的考量，于是虚心请教道：“海先生，你有什么话尽管说。”
“你不让我我也要说的。为国为民着想是族长你的优点，也是缺点。”
苗三在一旁，有心帮沐妍说话：“海先生，这怎么会是缺点呢。”
海东涯听了一吹胡子，“又是个理想主义，你忘记了，在考核殿前的那片空地上，你做了什么。”
苗三掠过些许尴尬，那时为了不让沐妍受到伤害，他也是对那个人铆足了不死不休的劲。
“你不好意思个什么劲。”海东涯大声说道，“你做得对。有些时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不该有妇人之仁。”
或许他觉得后面这句话有些重了，微微对沐妍欠了欠身，又继续说道：“我用神杖取了他的狗命，并不只是因为他玷污了大殿，而是惩戒他对族人的杀心，如果我不出手，等他获得了灵力，又能苟延残喘一阵子了，你们这二人组，就不一定斗得过他们四个人了。”
苗三感激地点点头，原来大神官当时看着冷酷无情，还有这一层考量。
沐妍却想起她心中的一个疑惑：“那为何不在考核之前，设立一道筛选的关卡呢？”
海东涯瞪了瞪眼睛：“有的呀，测验你们海湮族印记的时候，祭官会察觉到每个人身上的煞气值波动。可毕竟很多族人是靠海上猎食为主，难免会有些超过范围的，初筛祭司第一关就是以此来区分的。”
“可是我们这一批三十个人，一个也没有被在第一关淘汰，就进入了‘喜怒哀乐’灵洞测试，我还以为那才是第一关呢。”
“海木丝那小子，是不是心软了啊。这次授法仪式本就是一波多折，供奉的海船失事了不说，海族长和我也是头一回，临到最后一课才布置好授法仪式试验场，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或许吧，沐妍想到那位把自己安排到最后的祭司，上层的族长和大神官之间有了裂痕，下面办事的人有时候会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敏锐。
沐妍点点头，“大概是吧，抛开那天的事先不提了，海先生，你说我，是缺点的那句话，愿闻其详。”
海东涯正色道：“沐族长，那我就直说了。你和那位离国国君的事，不管虚国女帝和皇室说是如何‘旷古未有之壮举’，我从更深层次的方面来说，在你担任‘圣女’之前，应当是从未想过自己会扛起如此重的责任吧。”
这句话说到了沐妍的心坎上，海东涯的心思看似粗粝，实则细密。
“但无论‘责任’宣扬得如何重大，‘圣女’总归是个虚职，既无兵权在身，也无家族撑腰，过去的你更是连最低等的灵力都没有。全是靠百姓口口相传的‘威望’。”
沐妍无奈地叹了口气，过去她想得很少，但是忘记离渊，说服自己牺牲成全就占据了她大多心思。
后来皇室又给她搬到了“圣山”，说是增加了一些为民“祈福”的职责，更多的是担当一个“神圣”的倾听者，那些被选中的心愿大多要交由皇室去完成。
只是巫妨对她一向尊敬有加，只要不涉及到狮子大开口的愿望，都会尽力履行，久而久之，这么些年来，“圣山”和“圣女”的名声才有增无减，民心向往之，可是离开了那些后盾，她如今盘算起来，其实她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海东涯见沐妍有所触动，继续说道：“如果你以为牺牲就是成全，那是大错特错。当年海族族长就是以为，牺牲自己，成全海灵族希望有灵力者聚成一个新族的想法，就能免除族内的冲突。”
“结果怎么样，他不想以族长的威势相逼，结果让我族因此沉寂多年，只能沦落为别人的附属，又值得吗？”
“沐族长，说实话，只凭借海湮族的实力，是根本不可能与巫连族相抗的。过去我视离国为敌对国，仔细想想，虚国也并没有把我们放在平等尊敬的地位。”
“如果你能够‘利用’——原谅我用的这个词，话糙理不糙，‘利用’可以是不好的，也可以是好的，全看人怎么用，譬如说，‘利用’你和离渊国君的交情，甚至不需要交战，只要让海湮族重回中立位置，就是对我族现在最好的应急之举了。”
沐妍被海东涯的“直言不讳”彻底击中了。
如果少了海湮族的助力，那么虚国肯定不敢再贸然对离国宣战，这不就达成了她最希望实现的情形吗？
“可是巫樊，不会轻易罢手的，何况马上要吃到肚子的美味，被人劫走了，只会让他火上浇油，使出更厉害的手段。”
“苗大神官思虑得很有道理。”海东涯赞许地点点头，“所以，我们已经到了不得不对外结新盟约的时候。还有什么，比沐族长和离渊之间的牵绊更紧密的关系呢。”
海东涯的宏图大计，在沐妍听来，是只有她一个人能做的事情。可是，这么做，不又是把她架到了另一个无法推托的局面。
这次不一样。
沐妍心里想到。
上次我还很年轻，还看不透很多事情。甚至，我曾经幻想过，如果离渊愿意放弃王位，我们一起私奔隐居，也不失为一种出路。
这些年我渐渐想明白了。以他的为人，和我的性子，就算躲到深山老林，也不可能忘记，外面的世界，因为我们的“自私”，战火延续，生灵涂炭。
那么，我们就算再情比金坚，也会被那种“割裂感”一点点侵蚀掉。倒还不如各在一方，各尽各的职责好。
可是这一次，战火的气息在隐埋的深灰堆里，从未熄灭过。就算没有巫樊，也会有别的人要从里面挑出来，让战争死灰复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