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爱上仇人更可怕的事一定是——喜欢、沉浸、甚至享受讨厌的人的气味。
白苓意识到后,脑中天崩地裂。
她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可身体本能摆在那。
少女皱眉,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眼神闪过不可置信,一会又是无比坚定、壮士慷慨赴死般的灼热,再过一会儿又成了心死如灰的寂灭。
变化得太激烈。
激烈得太不正常。
林惊鹤轻轻挑了下眉,余光划过少女捏紧白瓷盒的手,指骨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轻声问:“阿怜是从这瓷盒上发现了什么吗?”
“不是。”白苓下意识反驳。
她对上青年润黑的眸,回了点神,笑得娇柔:“就是觉得漂亮而已。”
她也不是故意伪装,只是脑中两道声音在争执不休,吵得她心烦意乱,哪里顾得上瓷盒有什么线索。
而且盒中残存的玉女香气,只会让她想起那个夜晚,那道骇人凌冽罡风擦过耳边时濒死的恐惧。
她真的不喜欢。
“原来如此。”
林惊鹤这次破天荒地没有揪着她不放,还非常贴心:“阿怜若是喜欢,某可和那茶翁出钱买来。”
这家女儿的父母,原本是个卖茶翁。
“不用,不用的。”白苓忙道,她笑得像花蜜一般,“这是用光的胭脂盒,想来是人家姑娘遗物,怎么能拿?”
“再说,胭脂铺的漂亮盒子多的是,不差这一个。”
少女笑容娇憨烂漫,自然把白瓷盒塞进妆奁盒中,对着窗外漫上来的幽蓝色“呀”了一声:
“天快黑了,林公子,我们快去和风大哥他们汇合吧。”
“好。”
青年轻快答应,似乎没作任何猜疑。
二人直接出门拜别茶翁夫妇,临走前却被硬塞两个茶饼。
“姑娘,请你一定收下。”
“说实话,你和我们的女儿一般年岁,长得也有点像,我们看到你,就像看到了女儿……”
“求姑娘收下吧,就当满足我们对女儿的思念了……”
情真意切的哽咽穿透渐深的夜色,惊飞树上的一双栖雀,扑棱棱飞走。
在虽不过中年、却因忧愁而形似花甲老人的茶翁夫妇,希冀又殷切的泪眼中,白苓有些手足无措。
她只能硬着头皮接下茶饼,声音有些哑:“好吧。”
她跟着在青年身旁走了两步,忽地扭过头。
茶翁夫妇依旧佝偻着背站在门口目送他们,见她回头,脸上扬起灿烂的笑,浑浊的迸出璀璨亮光,冲着她用力挥手。
白苓知道他们在透过她看他们女儿,她不厌恶,只是……
她深呼一口气,扭过头,继续朝前走,走进无尽夜色里。
风逸之他们已早早等在马车前。
和他们一样,另外三人也只是和家属深度交流了几句,没找到什么实质性的线索。
他们倒是不气馁,因为几人将信息一交换,已经可以得出更进一步的推论——
“受害者的共同点不只是年龄、样貌,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家境。”
胡枝音抱剑依靠在马车上,马尾轻荡,镶嵌在紫金冠上的红宝石在夜色的烘托下显出几分鬼魅。
她声音很冷,和本就阴凉的夜风混杂,更加空灵。
“没有官家千金,没有高门贵女,就连富庶商户家的小姐都没有。”
“她们无一例外,皆是穷苦人家的女孩。”
他们探访的家庭中,其中不乏有根本不在意女孩失踪出事,相反还因为得到大宅院居住而沾沾自喜的。
可是,也有不少如张老爹、胡奶奶、屠户、茶翁夫妇……等等,与女儿相依为命的家庭。
他们失去了孙女、女儿,对于本就穷苦的家庭来说,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
“我真不明白。”风逸之皱眉,声音低沉,“挑选年龄样貌也就罢了,为何连家境都要选?”
“不觉得麻烦吗?”
“而且,又有什么意义呢?”
车厢中,沉默蔓延。
大家似乎都陷入了沉思,在外驾车沈钰将长鞭交给仆从,掀开车帘进来。
“有没有可能是因为穷苦人家的女儿好下手。”
他眉目沉静,“就算是商贾之家,家中也是有几个守卫的,妖不好下手。”
风逸之转念一想,道理是如此。
胡枝音也点头:“沈青令这个猜测很是合理。不过……”
她叹了口气:“如今我们依旧在受害者上打转,对于作案恶妖却毫无线索,接下来又该如何?”
“是啊。”风逸之肩膀垮下来,像一根蔫掉的狗尾巴草。
“原以为今日会有线索,没想到……”沈钰眉心紧缩,面容凝重。
胡枝音见这两个都没辙,只能求助地看向那手执白玉折扇的青年。
“林师兄,你可有什么想法?”
林惊鹤淡笑摇头:“想不到。”
胡枝音眼里希冀的火焰顿时被一盆水浇灭了,呐呐:“好吧。”
可他又话锋一转,“不过,某能否问沈青令一个问题?”
沈钰怔了下,眉眼松动:“当然,林公子但问无妨。”
林惊鹤:“其实这是阿怜给我的启发。”
众人齐刷刷看向发呆的白苓,后者完全不明白怎么又扯上了她,坐直了身板,露出茫然无辜、还有点无语的神情。
目光不动声色划过少女眼底那抹小幽怨,林惊鹤笑着继续说:
“某要问沈青令的问题是,既然要查恶妖留下的线索,为何不去那些人家原本的住处,而是来这里。”
“这里是后来才搬迁之地,就算有受害者的遗物,恶妖留下的痕迹,也只会微乎其微。”
“是啊,沈青令,这又是为何?”风逸之也突然顿悟,困惑看向他。
“各位这个问题……”
沈钰垂下眼,桀骜深刻的眉眼肃冷,他喉结滚动了下,吐出声:“其实是不得已之举。”
胡枝音正色:“怎么说?”
沈钰抬眼,沉声缓缓道来:
“之前沈某也和诸位说过,有心怀不轨的捉妖师假借除妖卫道之名协助缉妖司办案,人多混杂,许多现场都被破坏。”
“所以,我才不能带各位去现场查案。”
“不过各位放心。”他忙补充道,“现场情况皆记录在案,无一丝遗漏,明日沈某也会带各位去缉妖司查看卷宗,和现场探查并无差异。”
“好。”
风逸之和胡枝音都没什么异议了,热火朝天商讨起接下来的方向,中间插几句小斗嘴。
沉闷的气氛欢快许多。
而提出问题的林惊鹤也没有追问什么,轻轻晃动折扇,手抵唇慢慢笑了,黑眸还是那么不可捉摸。
而白苓看了看他,又望向那个绛红官袍的青年,细长的眉尾倏而一挑,欲言又止,最终阖上眼眸假寐。
劳心费神多想什么。
反正她就是个扮演恶毒女配的小花妖,任务只是作梗,又不是探案。
只是——
她指腹捏紧挂在腰间的布袋子一角,里面是……两块茶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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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一夜雨打芭蕉,白苓早上起来神思还有些恍惚。
她向外打开木窗,残存的水汽扑面而来,润湿她的鬓发,可也确实让她清醒许多。
晨雾裹着早市炊烟漫过街巷,酒旗在湿润的东风里招展,卖花担子吱呀吱呀碾过水洼,胭脂色的山茶花在竹筐里颤巍巍地晃。
白苓将手臂搭在窗棂上舒展腰肢,腕间忽然掠过一丝灼痛。
低头看去,雪色寝衣滑落处,一点朱砂似的红痕正在肌肤上绽开。
那印记形如并蒂莲瓣,边缘泛着金线,倒像是谁用珐琅彩笔细细描画上去的。
“昨儿沐浴时还不曾见……”
指尖用力蹭过发烫的印记,绯色反而愈发明艳。
白苓蹙眉。
她清楚记得,这痕迹所在处,正是她昨晚补涂玉女胭脂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