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日 中元节
街道上敲锣打鼓的,阵阵喧哗声传入秋水山房。姜姚睡得朦朦胧胧,不知身在何处。
刷一声,谢烨拉开了竹帘子,阳光斜射入屋。青石板反射着刺眼的光斑。
姜姚无力抵抗,翻身,背着亮光,愤怒低喃:“谢漂亮,你的公德心何在?”
谢烨抿嘴笑了,什么是公德心?他转身,背对阳光,影子留在地上。刺目光线消失了,姜姚又陷入一片黑暗中。
“夏荷,大伯请了和尚来府中做法事,你快起来。”谢烨坐在床榻上,无可奈何摇晃着团成球的姜姚。
做法事?姜姚搁愣一下坐起。她是否得去祠堂伺候。唉,打工人的命比咖啡苦。可惜这里没有醒神的咖啡。
“夏荷,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跟后院那些婆子媳妇丫头乱说一通呢?”谢烨面露难色,尴尬不已扭过头去。
“烨哥,你先出去,我得换衣服。”姜姚不知谢烨在嘀咕什么,不过她今日的首要任务是应付过法事。
不知为何,谢烨脸涨得通红,他羞赧说道:“男女之事你又不懂,你跟婆子丫头说那些……”他不知所措抠着手指,后面的话,他再难以说出口。
支支吾吾了半天,姜姚终于知晓谢烨所述何事。那日,她纯粹是好心,提点了一下林姨娘,让她防着些烟驮。林姨娘却道出后院女子无子嗣的烦恼。她只是告知林姨娘如何算排卵期,之后之事可想而知。
“授孕秘诀吗?”姜姚故意凑近谢烨,见他面红耳赤,不知所措的模样,她乐了。这种事有什么好害羞的,普及常识,她又赚了好人缘,可谓一举两得。她随即找补道:“我跟吕大夫学了这么久医术,这些常识还是懂的。”
谢烨看着姜姚笑得前仰后翻,他气恼站了起来,背过身去,为难说道:“夏荷,这种闺中之事,别乱说。”
迂腐,这些生理知识,她欲制成绘本给锦书普及,怎么是乱说呢。姜姚不屑一顾嚷道:“谢漂亮,这事我可不是胡说的,这是医士认证过的。”
“咸性食物能生郎子?”谢烨疑惑问道。此事说起来荒诞不经,他从未在医士口中听过这些。
“碱,碱性食物,那个字念碱。”姜姚纠正道,按照现在医学,生男生女由男方决定。可这观念不能跟大老爷们普及,她只能退而求其次,跟妇孺普及一些简单的知识。
“夏荷,永平侯府之所以子嗣单薄不是妇孺的原因。是……”谢烨欲言又止,不知如何说下去。他眉头紧锁,低着头挡着脸走出耳室。
在好奇心驱动下,姜姚咯噔一下,翻身下床,套上粗布裙,追了出来,一边绑着腰带,一边追问道:“那是什么原因?”
谢烨眼神躲闪,他背着姜姚,着急忙慌交代道:“夏荷,府中闹哄哄的,我出去了,你记得锁好院门。”
“不用我到场吗?”姜姚连忙追问道。她整个人蓬头垢面的,谢烨又不等她,真气愤。
“不用。”谢烨头也不回踏出小院。
一屋子的神经病,不用她在场,薅醒她干嘛,难不成是为了吊人胃口。子嗣不丰,这事十有八九是大老爷们出了问题。用脚趾都能想出来事情,她无须猜测。今日,她还有更重要事情要做。
三十六个和尚正在前厅念经,谢烨侧耳倾听,那是《地藏菩萨本愿经》。他脚步未停,径直往后寝殿去了。族中数十名男子已齐聚此地。数百个黑漆牌位在神龛中层层叠叠,浓重的沉香木的香味让人心安。
吉时已至,永平侯谢彦宏开始上香,其余众人皆按辈分长幼依次上香。上香完毕,永平侯朝外撒了一把铜钱,中元节的仪式才算正式结束。
谢彦宏挥手让众人散去,府中备有七宝粥,百谷饭供宗亲们享用。他转身,叫住了谢灿与谢焕。
“三郎,四郎,随我去书房。”谢彦宏吩咐道。朝堂局势错综复杂。他看不清,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众人散去后,谢焕耸耸肩,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他语气生硬说道:“伯父,朝中之事,我不参与。”
谢彦宏让小辈拆穿心中所思所想,一时恼羞成怒,他生气说道:“四郎,胡闹,我又不是为了此事找你。”
“四郎,别恼,伯父是为了子嗣找咱俩。”谢灿拦在谢焕身前,打着圆场。
“子嗣?我尚未婚配,找我作甚。”谢焕说话直白,他双手环胸,喃喃道:“伯父,我已言明五年内谢府众人该避其锋芒,别参与任何党争。”
谢彦宏双目紧闭。老太爷一直娇纵着四郎。让他养成了无法无天,说话喜欢说一半留一半的性格。五年?朝堂还能有谢氏的立足之地吗?永平侯这个爵位到时还能保得住吗?
“三郎既已娶了张氏女,谢氏早已深陷党争的漩涡中。”谢彦宏振振有词说道。既然大家都姓谢,同坐一条船,有些事还是挑明说比较好。
漩涡?朝堂争斗,本该避其锋芒,徐徐图之。可伯父偏要反其道而行之。谢焕无奈叹息摊摊手道:“夜观天象,北斗主燕。”
北斗主燕?如同一道晴天霹雳劈。谢彦宏面色苍白,抖动着身体,语无伦次说道:“四郎,你说什么?”
“北斗主燕。”谢焕背过身去,不耐烦说道。
谢灿冷冷瞪着谢焕。仙人转世?祖父糊涂。转世之人能游戏人间,甘心龟缩在鸿胪寺做主簿吗?
谢烨敛住心神,认真问道:“四郎,你说的可是真。”
“天象如此。我已言尽于此,告辞。”谢焕说完,转身就走。走出祠堂,刺眼的阳光让他两眼发昏,头晕目眩。泄露天机,必遭天谴。呜呜,命不久矣,那个小娘子能来安慰安慰他。
“三郎,这天下要易主了吗?”谢彦宏不可置信说道。按四郎所言,五年内,天下易主。这可能吗?
“天道远人道迩。伯父,北斗主燕乃妄言,不可尽信。”谢灿相信人定胜天,朝廷十万大军难道抵挡不住燕王那点私兵吗?
“三郎,你祖父曾言四郎乃仙人转世。”谢彦宏眉头紧蹙,天下易主,朝堂上的站队毫无意义了。
“伯父,四郎如今跟王公笔下的‘仲永’一模一样。固步自封,不思进取,苟且偷安。”谢灿冷冷说道。仙人转世,预知天机,痴人说梦。四郎为何不做皇帝?
“三郎,此事我再思量思量。”谢彦宏思绪混乱。三郎话里话外全然不信什么天下易主的言论,可四郎的话,如同悬在他头顶的一把利刃,不得不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