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消毒水的气味还残留在鼻腔里,何书记瘫坐在真皮沙发上,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扶手上的纹路。住院这短短七天,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些平日里在他面前唯唯诺诺的\"官场老油条\",竟趁着他生病的空档,将\"糖衣炮弹\"瞄准了他的夫人。
窗外暮色渐浓,华灯初上,何书记的眉头却越皱越紧。记忆不由自主地回到了以往的场景:每当有人试图送礼行贿,他总是第一时间严词拒绝,那些心怀不轨之人根本没有机会放下东西就溜走。可夫人不同,她善良心软,面对这些人的巧言令色,根本无法像他一样铁面无私。那些人也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打着探望的幌子,将一笔笔钱财塞进夫人手中。
\"老何,这事到底该怎么办?\"夫人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带着一丝疲惫和焦虑。她坐在沙发上,双手不停地搓着。
何书记抬起头,看着夫人憔悴的面容,心中满是愧疚。如果不是自己生病住院,也不会给这些人可乘之机。但眼下,更重要的是如何妥善处理这些钱,既要维护纪律,又不能引起不必要的风波。
夫人轻轻叹了口气,开始分析起来:\"如果一个一个去退还,是去他们家里还是单位?我去合适,还是你去?或者我们一起去?\"她顿了顿,继续说道,\"还有时间安排,是趁着检查、考察工作时顺便去,还是专门抽时间?那些在乡镇工作的干部,离县城远,是坐班车去,还是让县委派车送?\"
何书记揉了揉太阳穴,这些问题确实棘手。去家里退还,肯定会出现尴尬局面;去单位又可能影响对方工作。而且,这么多人,一个个跑下来,不知要耗费多少时间和精力。
夫人见他不说话,又提出另一个方案:\"要不把这二百五十六个人都叫到县委,让他们排队到你办公室把钱拿回去?或者干脆开个廉政教育会,在会上公开退还,顺便给大家敲敲警钟?\"
这个提议让何书记心中一震。公开退还虽然看似干脆,但会不会引起更大的震动?那些人会不会因此记恨,在背后搞小动作?而且,这样做会不会影响到整个干部队伍的士气?
“你倒是说话呀,问你这两种办法到底采取哪一种好?”夫人盯着他催问道。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闭着眼睛说道:“哪一种都不是好办法啊,这不就是等于打人家脸嘛,不就是等于让人家误会我是故意疏远他们嘛?!全县四百多个副科级以上干部,一下子就有一半以上离我远远的,以后咋个开展工作?”
夫人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那你说咋个办?总不能把那么多钱就一直放在我办公室吧?”
“这样,你明天去上班的时候,把他们的单位姓名和送了多少钱都用个小本子记好,把钱和小本子找个地方藏好,我找适当的机会退还给他们。记住,钱绝对不能存银行。”何书记抬起头来坐正了身体对他夫人说。
“这可能也是最好的办法了,明天我去办公室把我们书记大人安排的事落实好。”他的夫人如释重负般笑着说。
何书记出院两个月后的一天,阳光透过纱窗洒进屋内,给客厅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何书记正坐在沙发上翻看文件,突然一阵敲门声打破了宁静。
打开门,他看到最小的弟弟和弟媳局促地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两盒包装朴素的点心。弟弟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弟媳则露出略显拘谨的笑容。何书记连忙将他们迎进屋里,“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快进来坐!”
坐下后,屋内气氛稍显沉默。弟弟不停地搓着手,欲言又止。何书记敏锐地察觉到弟弟的异样,笑着打破僵局:“有什么事就直说,跟哥还客气什么。”弟弟抬起头,眼神中满是纠结,犹豫再三后终于开口:“哥,我们……我们想找你借两万块钱。”
弟媳也跟着说道:“大哥,我们想买辆小卡车在建筑工地上拉材料,工地都找好了。真的没打你的旗号,是完全靠朋友帮忙找的,现在万事俱备,就差这两万块钱买车了。”她语气诚恳,眼神中带着期待与不安。
何书记看着弟弟弟媳,往事涌上心头。当年弟弟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那时他已经是副县长,只要他开口,给弟弟安排个工作轻而易举。但他深知权力的边界,不能以权谋私,所以并未插手。弟弟在家待了半年,那段时间,他能感受到弟弟的迷茫和失落,可他只能默默鼓励。后来弟弟考了货车驾照,给人当货车司机,每天早出晚归,虽然辛苦,但也凭借自己的努力撑起了小家。
想到这些,何书记内心满是感慨。如今弟弟有了自己创业的想法,他打心底里高兴。“这是好事啊,自己买车自己开,肯定比帮别人开车收入高。”何书记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是哩,别人的车请司机开,除了工资都还要赚钱,我们自己开自己的车肯定赚得比别人多。”弟媳见大哥答应借钱,眼中闪过惊喜,语气也轻快起来。
何书记大手一挥,“好,这两万块钱的事明天你们大嫂一定交到你们手里。你们也有好久没来家里了,今天我们就喝两杯。”他起身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兄弟俩亲密无间的时光。
夫人从里屋走出来,听到这话,也满脸笑意:“钱的事我明天一定给你们,你们兄弟俩先聊着,我去做饭。”她温柔地看了看丈夫和弟弟弟媳,转身走进厨房。
弟媳连忙站起来,“大嫂做饭我来打下手。”说着,便快步走进厨房,两人的笑声从厨房传来,为这个温馨的下午增添了更多暖意。
何书记和弟弟坐在客厅,回忆着过去的点点滴滴,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窗外的阳光越发灿烂,照在这其乐融融的一家人身上,勾勒出一幅温暖的画面。何书记知道,这两万块钱不仅仅是借款,更是对弟弟的支持与信任,他期待着弟弟凭借自己的努力,开启新的生活篇章 。
其实何书记夫人并未去银行取他们的存款,而是从何书记住院时下属们送的钱里拿了两万出来借给弟弟买车。她认为,这么多钱放在办公室保险柜里也是放着,而且还存在一定的被盗风险,银行定期存款中途取出来还会损失利息,所以就动了这笔钱,如果哪天丈夫真要她拿出来去退还,再取银行的钱也不是不可以。
何书记夫人将她的做法和想法给他说了,他只微微点了点头,一个字也没有说。
县委书记办公室的日光灯管发出轻微的电流声,何书记捏着钢笔的指节泛白,会议记录本上歪歪扭扭的字迹洇开墨痕。窗外蝉鸣聒噪,他却感觉后颈发凉——这几个月来,二百五十六个下属送给他八万多块钱的事像条毒蛇,时不时吐出信子噬咬他的神经。
这几个月来,当他面对下属的时候,都生怕人家在戳他的脊梁骨,当他道貌岸然地组织开会时,在台上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的时候,他更担心有人在下面议论他。虽然他总是想着找机会把这钱退还给这些人,但毕竟是一分钱也没有退还,都在他夫人那里放着哩,没有退还却放在夫人那里几个月,这算是什么行为?
而实际情况与他所担心的恰恰相反,不仅没有人戳他脊梁骨,也没有人私底下议论他,反倒是愿意跟他亲近的人更多了,愿意跟他汇报思想的人更多了,愿意给他讲真话的人更多了,就连迎面跟他打声招呼,也显得亲切自然,不像过去那样拘谨而惶恐,似乎人人都想躲着他。这几个月,不论是党委或是政府,大家的工作积极性也明显提高了。对这样的变化,他有些困惑,也似乎有所领悟,其中的玄机可意会而不可言传。
县政府大楼还是解放前国民党政府留下的,有的墙砖都已经风化朽烂,几近于危房了。曾经在二十年前就打算重建,但这个计划因各种原因而搁浅,到了何书记这一届领导,重建政府大楼势在必行了,再不重建,不说有碍观瞻,说不定哪天真的垮塌也未可知。
在县长和县政府基建办主任的一再建议下,何书记决定组织召开专门会议,对县政府大楼进行重建。会议形成决议,设立县政府重建项目指挥部,何书记和县长分别担任指挥长和副指挥长,分管基建的副县长任办公室主任,县委办主任、县政府办主任、县政府基建办主任、建设局长、财政局长等中层干部担任指挥部成员,总预算金额五百六十万元,按工程完成进度的百分之六十拨付款项,建设项目包括县政府办公大楼、楼前大坝子、花园、喷水景观、楼后地面停车场等。采取公开招标的方式确定建筑施工单位,在当年“国庆节”前举行奠基仪式,“国庆节”后动工,计划建设用时15个月,次年春节前完工。
重建县政府大楼的消息传出,在短短五天内就有三家建筑施工队来找何书记承包工程建设,一家是本县国营建筑施工大队,两家是外省的建筑队。
何书记对来者都是热情接待,公事公办,不论来人说什么,他都是给对方一本《百泉县政府大楼重建项目招标书》,告诉对方回去做好准备,按《招标书》上的要求递送相关资质材料,按时参加招投标会。
本县建筑施工大队长来找何书记时是带着情绪来的:“书记,几十年来,我们县的哪栋楼、哪条路、哪个操场坝不是我们建的?是工程质量不好还是造价太高?为什么重建县政府这么大的工程要进行公开招标呢?这明显就是对我们大队不信任嘛。”
“你看你说哪里话,啥叫不信任?我们县委县政府不仅是信任我们的建筑施工大队,而且还对我们自己的大队寄予了厚望!”何书记一边给建筑施工大队长泡茶一边说。
“那为啥不把项目直接安排给我们做?为啥要招标?这下热闹了,县政府招待所已经有几家外地施工队住下了,个个虎视眈眈的。”建筑大队长满腹牢骚,连何书记给他递茶杯过来也毫不客气的接过来重重地放在茶几上。
“呵呵呵,感到压力了?感到压力了就是好事,有压力才有动力!大队长你信不信,我们新建的县政府办公大楼,你们可能连看都没有看到过,不要说让你们去建。”何书记看着建筑大队长,“就是因为我们不愁工程,奶瓶、尿布都递到手里,所以我们没有上进心,没有竞争意识,几十年了,还是走着老路,还是原地踏步。”
建筑大队长听了何书记的话,似有所悟地抬头看着书记:“书记你说的好像也是这个理,我有些明白了。我们大队确实可能没跟上时代发展的步伐。其实我也有明显压力,比如我们的工人,八个人抬一块预制板,但外面的施工队,只要四个人就能抬一块,不说技术我们可能落伍了,就连这下力,也没有别人效率高。”
何书记笑呵呵地点点头“我们的建筑大队长真是通情达理的人。这样,你挑选培养的苗子,政府出钱,派人出去带薪学习,把新的、现代的建筑设计技术和施工技术带回来,怎么样?”
也有部门领导来推荐某某建筑施工单位的,有的部门领导一开始对公开招标有意见,说自己有一支国营建筑施工大队,肥水不流外人田,为啥子要公开招标,要是外来施工队中标了,那不是等于否定本县建筑施工大队吗?不是把大把利润给别人赚走了吗?公开招标对本县一点好处都没有。
何书记听到下面这些议论不过一笑了之,因为有这些议论的人还是缺乏高瞻远瞩的胸怀和眼界,他们不知道公开招标的意义何在。
但是何书记也不知道县政府办公大楼的重建,他将面临什么样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