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中。
听到唐辰直白地点出挑唆他造反的事,隆王的眉头顿时皱成了川字:
“唐总旗说话这么直接,不怕惹恼了我,一怒之下将你当场砍死?”
唐辰耸耸肩,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们现在的目标一致,都是要将现在坐龙椅的那位拉下来,如果殿下愿意做这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我是无所谓,殿下可就少了一个在京城为你策应和通风报信的人。”
隆王轻笑一声:“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得感谢你认我这个朋友咯?”
“只要殿下不嫌弃,咱俩可以一直是朋友。”唐辰说谎都不带眨眼的。
至少在他看来自己没说谎,而是善意地留了半句话没说,“朋友都用来出卖的,就看对方给的价钱合不合适。”
隆王爽朗一笑,“好,你这个朋友,我认下了。那作为朋友,你对我个人有什么建议吗?”
唐辰眼角抽搐一下,忽然觉得和明良帝聊天才刺激,因为那个大胖说话总是暗藏玄机,你得去猜,才能知道他真正的目的是啥。
不像他的这三个儿子,福王是有点向这方面靠拢,但火候还不到。
太子和隆王两人则是一个被儒家经典灌输的出门不戴脑子,一个有脑子却从来用不到正确的地方。
这么直白的问他的意见,这不明摆着向他手里递刀嘛,机会难得不坑一把,都对不起被扎伤的后腰。
唐辰装作沉思模样,踩着积年落叶,来回踱了步,道:
“作为朋友,我个人建议你不要安全信任外面那位军门,不是说他不好,只是考虑到你的个人安危,最好再拉第三方入股,入场,稀释风险,利益均摊。”
面上过得去的话,看上去十分完美的好意见。
但话中暗藏的离间,无论隆王听不听的出来,这颗种子算是种下了,只要他俩有意见分歧时,这颗种子便会发芽。
话说完,唐辰还不忘补充一句:
“当然这只是我的个人浅见,你听不听在你。”
隆王却是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
“确实是诚恳的建议,我知道,父皇常在朝堂布局,使得朝臣们不成一体,之所以扳倒徐阁老和萧阁老,便是他俩将朝堂几乎弄成了一言堂,朝野只知状元阁老,而不知君王所在,这是不可对外人道的帝王心术。
没想到小小年纪的你,竟然也懂如此御下之术,看来陈尚书应该教了你不少东西啊。”
“呵,你别恶心我,我可不是跟他学的。”唐辰摆摆手,懒得解释。
“哈哈,父子成仇,若非近来朝中大事频发,便是你们父子间这点破事,都够京城百姓茶余饭后念叨一年的。”难得见唐辰窘态,隆王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正当二人相谈甚欢时,靴子踩在落叶上发出的清脆咯吱声,打断二人的谈话。
二人同时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但见一名长相高壮的色目人,倒提着长刀,由密林外走来。
走到近处,用一口流利的汉话对隆王说道:
“殿下,有马队来了,军门说蹄声整齐,节奏迅速,极有可能是军马,怕是来找这小子的。”
说到后面半句,那人平举长刀指着唐辰,凶厉的眼神大有一言不合,就要砍了他一般。
隆王摆了摆手,示意那色目人放松,转而笑着对唐辰道:
“看来是找你的,怎么样?一命换一命,你送我一程,我放了你如何?”
如何?你个大头鬼。
在心里骂了一句隆王的异想天开,他是和李荣单骑走千里,哪里带什么人来,就是有人来,恐怕也是太子派出暗中捉拿他的人。
他既不想跟着隆王走,也不想被太子的人秘密捉回去。
眼珠一转,回头看了一眼马车,道:“我有个更好的主意,你要不要听一听?”
“哦,洗耳恭听。”隆王面露惊奇,当真凑过去听他述说。
在听完唐辰的意见后,隆王脸上已经没什么表情了,不是说他老谋深算,面不改色,而是震惊的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表达他的心情,看向唐辰的眼神变得极为复杂,瞳孔震颤了三次,他才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液,道:
“你的提议当真大胆,但也正如你说的那样,这一刀砍出去后,朝野想要站队的大臣们便会重新考量,而皇兄想要统合朝政恐怕又要多废些时日,而我们缺的恰恰是时间。”
唐辰笑了笑,“我只管出主意,殿下要不要做,还是去跟那个,那个什么的军门去说。”
面色凝重的隆王点了点头,招呼刚刚来报信的那名色目人,迅速向密林外走去。
当然唐辰也被他们押着向密林外走。
带着一队东城所卫纵马飞驰的廖湘,还在回忆刚刚在东城所衙门口差点发生的火拼。
若不是他们人多,禁卫军支援又及时,他们跟福王派来接管东城所的捉刀卫,便要大打出手。
本来事情不会闹到这种地步的,可就是因为那两个半夜跑来东城所,挑唆陆总旗投靠福王的家伙,完全忘了东城所的宗旨。
东城所效忠当今圣上,无论皇位上坐的是哪位皇上,东城所身为天子亲卫,只会效忠天子。
福王再受宠,那也只是福王。
可恼的是,陆阿桂不让自己动用家法砍了那俩个忘记皇恩,吃里扒外的家伙。
当夜内城大乱,东城所全员待命,可恼的是陛下似乎忘了他们,除了转头效忠福王的那两个狗腿子外,竟然没有一人来东城所宣旨。
一直到了天明,宫门重开,才有一位陈姓主事手持圣旨匆匆赶到东城所,这时他们才知先帝驾崩,太子登基,隆王和福王相继逼宫围城。
隆王战败不知所踪,福王却冒着天下大不韪,逼着新天子签下城下之盟。
身为代天巡查,查处奸佞的东城所,岂能坐视天子受辱,当即纷纷抱拳请命,要为天子尽忠。
陈姓主事主导启动孙嵋冒名科考,萧阁老勾连边将和妖书案,三案并查。
而三案的关键嫌疑人便是那个上蹿下跳,私自改姓更名的唐辰。
廖湘早就看那小子不顺眼了,一个假印案害了多少人的生计,搞的他现在里外不是人。
而且如此不守孝道的混账东西,既不该入朝为官,更不该进入东城所,之前碍于皇命,没办法法办了他。
今日得了圣旨,廖湘当即主动请缨,亲自带队,要一举将其捉拿归案,明正典刑。
“驾!”挥动马鞭,他不停地催促道,“兄弟们加把劲,刚刚遇到陈尚书,那小子跑不远,大家快一点,赶在他到通州前截回来,我给兄弟们庆功。”
“是!”马蹄隆隆,扬起大片尘土。
密林落叶覆盖的凹坑处,露着两只眼睛的李荣,忍不住小声问旁边盖着落叶,闭眼假寐的唐辰:
“总旗,真要借隆王的刀杀追来的人?万一来的是福王的人怎么办?或者退一万步说,只是一队另有公差的袍泽兄弟,也要杀吗?”
唐辰眼皮都没动一下,淡淡的说道:
“你要觉得不忍,去找隆王说,让他把你砍了,放过追来的人。”
一片落叶忽地脱离枝桠,随风飘落而下,不偏不倚砸在李荣的头顶上,惊的他浑身一颤。
紧接着,一股突然而起的湿热充盈全身,又迅速消失,转而湿冷的感觉令他浑身颤栗。
而就在此时,马蹄如雷,自远处轰踏而来。
斜眼望过去,但见一杆绣着斑斓猛虎的虎头旗,挑出地平线,好似出狎的兽中之王,张开血盆大口,随时便要择人而噬。
是东城所,昔日的袍泽兄弟!
李荣瞪大了眼睛,呼吸霎时变得异常困难,他想大喊,提醒他们不要过来,这里有危险。
可不知为何,话就卡在喉咙中,却怎么也喊不出去。
双手紧紧抓着身下的落叶和泥土,浑身控制不住的颤抖。
反观旁边的唐辰则是十分淡定地说了一句不痛不痒的话:
“原来陆阿桂和廖湘投靠了太子,正好,既然道不同,那就别往前走了。”
“嗖——”
仿佛为了回应他的话,一支军弩利箭破空而去,刺破空气发出的刺耳尖啸声,像是拉开幕布的黑手,露出了太平盛世下腐朽与虚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