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云殿。
“安家?”太子看着案前这块无字木匾,再次跟四妹确认,是想让自己在牌匾上写上这两个字?
“恩,没错,这就当是二哥送我的及笄之礼了,可不许反悔哦!”四公主一边摇晃着自己哥哥的手臂,一边斩钉截铁地说。
四公主要在明府另辟一处开设学堂这件事,太子略有耳闻,只要他在这牌匾上题了字,那这学堂招收的所有学子,以后都可以说是他太子的门生,日后可以为太子所用,为他积累人脉威信。
可如若这些学子以后犯了事,政客们却也可以说是出自四公主开设的学堂,与太子无直接关系。
这丫头专门跑来这里,恐怕不是单纯来讨墨宝的,估计这才是她的目的。
太子看着她灵气十足的双眼,心里微暖,都说王家无情,可自己的这位妹妹却自己受累受苦,让自己品尝果实。
“这‘安家’二字,细想确实妙,可四妹家在此处,这恐怕……”
“这又不是安我的家,只是我给别人安的家,何惧之有,快帮我写。”四公主拿起豪笔塞进太子手里,把他推到牌匾前。
看着苍劲有力的字迹,四公主啧啧称赞,果然没找错人,等人写完晾干后就盖上红绸,高高兴兴地离开了。
从飞云殿出来,途经振威高台,四公主命人在台下等候,自己带着阿玖上了高台。
阿玖看着她静静地站在高台之上,不知公主何时心里藏了事。
四公主任由清爽的秋风拂过脸庞,心里默默地想着,很快“安家”就能住人了,大白牙,如果你生逢此时,估计也就不用入那虎狼之穴了。
刘毅刚从鸿德殿出来,向着观星楼而去,登楼半段突然转头看到不远处站着的少女,一时间竟忘记了上楼。
“台上的是四公主,两年前去了福孝庵,如今可算是回来了。”引路太监见状连忙说道。
刘毅听后不禁诧异。
四公主赵子还?那位当年勇闯边塞的女子?如今这位四公主落落出尘,凝脂荧荧,伊人脱俗,哪还有当年脏兮兮的模样。
“咳……”太监低头轻咳,刘毅才收回心神继续登楼,可骄傲如他,还是忍不住偷偷回头又望了一眼。
回到明府,四公主把新鲜出炉的匾牌挂在了明府东侧院。安家大门正对大街,不必从明府正门绕道进入。
房子盖好了,剩下的事情才是让人伤脑筋的。安家并不公开对外招募学子和师者,甚至在外人看来,它估计连学堂都算不上,顶多算个收容之所。可这也并非所有人都来者不拒,毕竟世间可怜人不计其数,单凭四公主一人可养不过来。
大半个月的时间里,明府所有人,守卫的将士,已故将士遗孀,送菜的家丁们,甚至连管家都成了安家的“耳目”。
他们常常在城里城外活动,但凡遇到值得一帮的无家可归之人,都可以向内禀报,经查证筛选后再决定是否纳入“安家”之列。
这天四公主在书房内整理着这几天反馈上来的名单册子。
“他们最后归还失物了吗?”四公主翻看着其中一份册子问道。
上面记录着的是一对年纪仅有十一二岁的乞丐兄妹,半个月前,四公主躲在马车里游走在西市街上,看到这对乞丐兄妹被年纪稍大的同行欺负,哥哥用瘦弱的身躯把年纪还太小的妹妹紧紧地护在怀里,任由其他孩子拳打脚踢愣是不起身。
妹妹在他身下哇哇大哭,“哥哥没有偷吃,哥哥没有偷吃,不要打我哥哥,呜呜……”
等人走后,小男童才爬起身来,脸上淤青渗血,却也没哭,只是牵着妹妹继续沿路乞讨。四公主让人假扮成遗失救命钱的病人,试探下他们的品行。
“还了,不过哥哥拿走了两个铜板,说是送还失物的报酬。”明铁真回话。
“呵,没想到他还挺会。阿玖,你命人去问问看,他们俩是否愿意来安家。”
阿玖应声记下。
翻开下一册,这记录着在梧桐街尾摆地摊卖字的爷孙俩。
几天前区管家在梧桐街购置物品,遇到地头蛇驱赶老人摆摊,起初区管家并未留意这对落魄爷孙,可无意间看到老人写的一张纸条,他不忍斯文不得志。来到蹒跚俯身满地收拾纸张的可怜老人面前,买下了那张纸条,拿回来给了四公主。
“心不平不和,恶疾催兮,才不宣不扬,凄然复兮。”四公主拿起纸张读到,“这是千年前的文人墨客邱鹏意被贬乡野,郁郁不得志而刻于居所的寄语,此人的诗词甚少流传于民间,我也只在宫里的藏书阁角落里拜读过几页而已。”
“我只是看不得文人落魄,没想到是位饱读诗书之士?”区叔有点庆幸自己把纸条带了回来。
“字体倒是裹筋藏骨,是饱读诗书还是偶然所得,还得查查才知。”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册子上写着这位老人,是当年大名鼎鼎的文学大家郑南风,可以说是行走的史书典籍。
可此人盛年时恃才傲物,被脾气暴躁的前国主赵阳多次当众痛骂迂腐不懂变通。随后郑南风负气甩手辞官,并扬言不屑官场虞诈,宁愿归隐山野。没想到如今落魄至此。
“走,去梧桐街。”四公主决定亲自去会一会这文学大家。
当他们来到了街末,却不见了那位卖字的爷孙俩,经打听却是被人捣烂了摊位赶出了梧桐街。
辗转打听,兜兜转转了半天,才在一处暗巷破烂的草棚内找到了他们。
头发已花白的花甲老人坐在烂草席上,手里捏碎着一个馒头,正喂给靠在自己怀里年仅两三岁的孙儿。
四公主在马车里对着阿玖耳边吩咐了一会,阿玖对四公主的指令可是从来都没有怀疑的,她下了马车来到老人面前。
“请问,您是郑南风老先生吗?”
老人抬眼看了看这黑丫头,低下头没有搭话,只是伸出苍老的手,轻轻地帮孙儿擦掉嘴边的面碎。幼儿趴在老人怀里,好奇地看了一眼陌生的姐姐,又看了一眼自己的爷爷。
“我家女公子感怜你们生活艰难,命我来给你们送些碎钱。”阿玖在袖口拿出半吊铜钱,单手递了过去,见老人没动静,依然低着头没说话,她把铜板放在了地上,等着老人反应。无论他是接过阿玖手里的铜板,还是捡起地上的铜板,都有点屈辱的意味。
“别拿,千万别拿呀!”明铁真站在马车旁,紧张地轻声祈盼着。可老人听不见他的祈祷,经过一番挣扎,只见他蹒跚起身走出了草棚,慢慢地弯腰捡起地上的铜板。
“哎呀,哎呀!”明铁真直拍大腿。
四公主看到这壮汉神神叨叨的碎碎念,轻笑了一下,“你希望他不拿?”
“公主,是不是他拿了,就没机会纳入安家了?”
“恩?为何这么想?”
“他一个文人大家,虽然如今生活窘迫,却为了钱财而低头丢了尊严,日后保不齐会成为因财而不择手段的人。”
四公主笑道,“可我不这么想,如今他生活落魄,多半拜他那高傲的性子所赐,如若他还为了自己那点所谓的尊严,而不顾嗷嗷待哺的孙儿,那他与当年甩手辞官的迂腐青年有何不同。”
明铁真是明家较远的旁支后人,是刚从边城历练回来的底层将士,一个月前才被派到四公主身边。他本以为四公主从小锦衣玉食,不懂底层百姓的困顿,不会接受为生活而折腰的文人,没想到她有如此一番说辞,实让这位壮汉刮目相看。
正在他们说着话时,老人从巷子里走了过来,手里拿着铜板,带点局促理了理破掉的衣袖,双手合十对着轿子躬身见礼,“谢女公子仁德,这半吊铜板老夫收下了,日后有机会定会如数奉还。”
“且不用等到日后,如若老先生不嫌弃,府上倒是有些杂务粗活。”
“这……”郑南风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可他这副病弱的老躯能干得了粗活吗,虽然自己的小摊子摆不下去了,可他可以到别处去继续卖字啊。
“老人家你不必急于回绝,哪天你考虑好了,可到平川巷一棵大槐树旁的安家处,找区管家,他自会给你安排事务。”说完,四公主示意阿玖跟上,马车就这样走远了。
老人看着这马车普普通通,里面的主人虽未曾露面,可她身边的侍女却是举止沉稳、谈吐得体,车夫亦气宇轩昂、隐隐身怀绝技,绝非普通人家。
明铁真不明所以,“公主为何不直接告诉他去安家是做何事呢?这样他有可能不会去。”
“若他仍留恋川野自由,且尚有能力存活,‘安家’不强留。”四公主当然希望他会去,毕竟文坛大家可不是随时都可以见到的,但她也并不想强留,人各有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