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金堂日复一日练剑修行,学会认字跟说话的诀窍之后,她发现其实做个凡人很简单,按着样子装就行了。
枳明道人的书房里有很多凡人写的话本,她说,多看看凡人是怎么思考问题的,将来假装凡人的时候,也有据可依。
十六岁的少年躯壳,看着像一簇簇长开的野草,生机勃勃,怎么看,都有使不完的劲。
枳明道人看着三棍子打不出一句话的郁金堂,叹了一口气。
“你若觉得没意思,那就下山历练去吧,宗内有个抓捕恶兽的悬赏,你就拿这个名目下山。”
一块六出霜花样式的冰蓝令牌,篆书写着“恶兽”,她从桌子的另外一端推过来。
“谢冕还在难受吗?我好久没看见她醒过来,一直都在睡觉。”
郁金堂面无表情,拿过恶兽令牌。
每个宗门都会都有这类型的派发任务,一则降妖除魔,二则历练修士心性,算是见到道心的第一步。
“换骨头之前,总是痛苦的,熬过这段苦日子,以后都会好起来的。”
枳明道人替郁金堂收拾好行囊,跟凡人母亲那样仔细叮嘱,最后将法器灵符一股脑塞收纳戒指,套进郁金堂手上。
末了,看着依旧面无表情的郁金堂,不放心叮嘱:“人外有人,出门在外小心为上,打不过就跑,实在没办法,你叫师尊去。”
郁金堂淡淡“嗯”了一声,把霜刀堂的花重新换了水,独自下山去。
-
令牌上,有器修设置的抓捕功能,收集猎物的痕迹,放进令牌中,令牌就会化身猎犬,替主人找到猎物。
郁金堂看了一眼那个令牌,吐槽了一句很丑,将令牌化形变成了一只寻常人家打猎的细腰犬。
她照着河水,自己还是那身冰蓝色道袍,有些扎眼,远远见着俩个提着篮子卖花的女子,摇身一变,也幻化出一袭圆领袍。
细腰犬不断靠近恶兽活跃的地段,郁金堂随着她,站在一面金碧辉煌的院子前。
二楼不断有姿容俏丽的年轻男人搔首弄姿,朝路过的行人卖笑。
“这?”
细腰犬汪了一声。
郁金堂知道这是凡人寻欢作乐的场所,人族大概是唯一一个没有繁殖期的种族,一年到头都在发情,浑身都是发情的臭味。
它们交媾,不是为了下崽,是为了图开心。
郁金堂牵着绳子,大步流星进了这青楼。
搜查一圈,最终是在一间留给花魁居住的客房前停住。
郁金堂丢了一张隐身符箓,一虫一犬,化作无形物,穿门而进。
浓郁的脂粉香气扑鼻而来,红烛低垂,一个穿粉衣散发的郎君坐在梳妆台前,暗自垂泪。
身边的小厮一个劲劝说。
“少爷您可别听那李纨绔的海誓山盟,男人嘴里的话,都是个屁,赌场那黄二,文书上按手指印朝我借的五两银子,到如今还在赖账。”
小厮典型的絮絮叨叨,左边听不进,他就挪到右边继续讲。
“您看看您打小就是花满楼长大的,月先生手底下调教那么多年,往日不都痛痛快快,一手交钱一手脱裤子爽快?
如今,怎么因为那李纨绔生得俊俏会哄人,就轻许人了呢?”
郁金堂看了那花魁一眼,身上并没有恶兽的寄生的眼睛标志,估计是离那恶兽寄生的人近,沾染上了气味。
-
郁金堂翘着腿,坐在一边的雕花檀木椅上,单手托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那啼哭不止的男人。
凡人总是把欲望矫饰成爱,明明是想在这个花容月貌的漂亮花魁身上发泄欲望,但是,又要哄骗他,这是所谓的爱。
郁金堂看着那个花魁,心里越发好笑,假若这花魁不再美貌,那吴纨绔还会不会再爱?
她心里萌生出一种作弄人的恶趣味,一弹指,一粒水滴飞到花魁脸上。
花魁依旧哭哭啼啼许久,不多时,一个戴着雪白幂篱的男子推开房门。
小厮几乎听见这人的脚步声跟腰间的珠玉碰撞声,就恭敬弯腰。
“月先生。”
幂篱几乎长到腰际,雪白的白纱后,还是数不尽的水晶琉璃珠串,他一进来,满屋子都是奇异的花香。
场面气氛也一度低了下来,像是下雪了一般。
花魁直接扑通跪在地上,一路膝行到谪仙人一般的月先生跟前,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月先生,青雀感激您一手栽培,但是,李公子是真的爱我,他已经跟家里人说好了,会八抬大轿来娶我。”
郁金堂笑得要跌倒,那张迷倒万千的漂亮脸蛋已经开始溃烂,腐烂的肉散发出难闻恶臭,流下红黑色的毒血。
花魁似乎也从月先生冷漠的表情看出异样,他摸摸自己的脸,脸颊好端端的一块肉,居然不翼而飞,凹陷下去,直接摸到了里边的骨头。
他吓得顿时一僵,也不哭了。
连忙从怀中掏出琉璃镜,惊恐地照着自己谋生吃饭的家伙。
月先生浑身穿着名贵的丝绸,打扮轻浮,但又清艳逼人,他噙着笑,看了一眼被风吹歪的芙蓉花,又笑着看吓傻了的花魁。
“春花无数,折断了一朵,还会有无数的新花迫不及待补上来。青雀,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他一挥手,身后的两个彪形大汉就面部溃烂,面容可憎的花魁架出去。
所有人退下,月先生站在门口,朝着那摆着芙蓉花的琉璃花瓶一拱手。
“这位道长,何必败坏在下的生意?若是有哪里招待不周,还请道长赐教。”
郁金堂无聊地弹芙蓉花粉色的花瓣,出言讥讽。
“你一个妖,不安分守己待在神墓看门,来人间做这种皮肉生意,狐族的族长知道吗?”
她也依旧没有撤下障眼法。
也不过是刚化形没多久的雄狐狸,连那股子妖味都藏不住。
看来这偌大的芙蓉城,真的是人才凋敝,未见一个人捉妖人。
月先生抚摸着幂篱下的脸,笑盈盈。
“食色性也,好色本就是天性,何苦违逆?
人间富贵迷人眼,在下这种乡下狐狸,也是痴馋许久,才有缘入城 。”
郁金堂不屑挑眉,捏碎了那多少粉色芙蓉花,艳丽的汁液从手心滑过,染得一手鲜艳。
“不杀人,我懒得管你,杀了人,我第一个剥你的皮做冬裘。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