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金堂一抬手,把疤给抹干净了。
镜女从镜子里爬出来,这一次她倒是没乱说话,她只是安静举着醉心宝镜。
镜子里的金鱼在游,郁金堂伸手摸了摸镜子,金鱼消散,出现了她自己。
镜子能够正衣冠,也能照本我,言语巧言令色,镜子却不会,镜子只会大实话。
道门的八卦镜照妖魔鬼怪,任何披着人皮的邪祟,都会无所遁形,化作青烟,这一面醉心宝镜,则是照“心”。
大部分修士都不敢直面内心幽暗,故而心魔丛生,当然也会有装得道貌岸然,高度合理化自己言行不一的修士,不过,照照镜子就老实了。
怕什么,就给你看什么,吓死你,吓得你肝胆俱裂,神魂俱灭。
郁金堂气消了,勃然大怒确实没用,气一气,敌人又不会死,不如干点实际的事情。
修真界该给她上岁贡了。
都拖欠了三百年,他们真不自觉。
郁金堂开始打算盘。
魔界没有血肉供奉,所以郁金堂饿了就会来修真界觅食,非金丹期的不吃。
羽化之后,轮回蛾需要定期清洁翅膀,要求修真界定期杀人放血,铸造血池沐浴。
“五脏六腑社已经屠杀干净了。”
蕊姬杀人很讲究速度,她从乾坤袋里拿出很多男修炼制出来的血丹。
“你自己留着吃吧,我喜欢吃活食,不爱吃死的 。”
郁金堂躺在藤椅上,翘着腿,悠闲地吃着切好的人心,冒着血,还在跳动,被竹签插着。
一口一个劲道弹牙,郁金堂特别爱吃小童男的心,够嫩。
“魔尊接下来,有何打算?鬼刀现世,血洗逍遥宗,跟你屠杀桃源宗的事,道门的修士都知道了。”
简单算一算,修真界死一半,只是死掉那些男修,都够郁金堂孵化出一批新轮回蛾。
郁金堂端着血酒,仰头,一饮而尽,眯着眼睛,一脸餍足。
“先玩几天,太久没出来晒太阳,骨头都是松的,你打着我旗号,去收岁供就好了。”
郁金堂分出一股魔气,替蕊姬补全她的修为。
她抬手一巴掌打在魔鬼藤身上,被魔尊盯着,它再不情愿,也还是从肚子里吐出一把金光灿灿的白色琵琶。
琵琶上写了一句话,“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
郁金堂低头,抱着琵琶弦挑弄。
随手弹了一曲《金缕衣》,“听闻绣水阁乐修不少,我得去看看。”
魔物吃饱喝足,就喜欢找消遣打发时间,活得的时间太漫长,得找点乐子。
郁金堂打了个哈欠,眯眯眼睛,伸着懒腰朝屋子里走。
“你一个人办事,是不是有些力不从心?”
郁金堂忽而问。
蕊姬:“?”
“以前你都跟莲君分头行动,南宫鸩去魔界,你一个人忙前忙后,工作量是不是太大了?”
蕊姬点头,“魔尊是想收纳新下属?”
她眼睛一亮,魔物少得可怜,用凡人修士,也不现实。
她前往西疆蓝家,确实是遇见了一位老朋友,正想跟郁金堂举荐一二。
“看你太累,黑眼圈出来了。”
郁金堂又捧着一碟子人眼珠,吃葡萄一样吃得津津有味。
千念找回来的这个躯壳,还只是幼虫期,非常着急吃喝,郁金堂觉得轮回蛾都叫毒蛾了,还是得羽化之后,更威风。
弹弹翅膀鳞片,就能毒死一片。
“魔尊可还记得六百年前,待在哑城的那一只仙胎?”
在东疆,称呼程星客这类天道打手有另外一个词汇,仙胎。
天生灵骨就已经造化钟神秀了,仙胎自诞生在母亲肚子里时,就已经是仙,无需修炼。
完全不用修炼,出生即巅峰,郁金堂她师姥就是仙胎。
“你说来蜜臣?她当年做的那些事,啧,也亏得她敢想,放着神仙不做,要灭三界。”
郁金堂一想起她就忍不住。
“正是她,她当年在哑城兴风作浪,屠杀五百多万凡人,手底下的门客也死的死,逃的逃,她的心腹混沌,正好就在西疆。”
蕊姬从袖子里拿出一只锦盒,两根红线,赫然在目。
李富豪一家死在大火里,西疆浔溟海暴动,蓝京观离家镇海,家中祠堂被掀开。
郁金堂拈起两个红线,眼珠子也不吃了,点着骨头,烧了个干净。
“有点本事。”
郁金堂也见过那混沌,当年替杜海曙跟裴鹤权收尸的时候,门徒将谢冕带回,她下山处理仙胎堕魔事件的扫尾事务。
见了也是脑子空白了一瞬,占地面积那么大的哑城,不见天日,无一活口,无穷无尽的暗夜,形形色色的若木傀儡,行走街头。
杀得干脆利落,杀红眼了,她连自己人都丢斗兽场里杀。
郁金堂对于那些要灭世的人,都避而远之,皆因来蜜臣。
完全不讲道理,虽然她自己也不讲。
“当时我去的时候,来蜜臣还没死透,天雷轰得她形神俱散,她还在跟天道死犟,我本来以为天道是偏爱她们这一类特殊群体的,没想到,转眼,来蜜臣就没了。”
当年师姥死的时候,也跟来蜜臣差不多。
一个救世,一个灭世。
两个仙胎,走上了截然不同,完全相反的两个极端。
“天道生出仙胎,大概是为了制衡人间的邪祟,谁能知道,六百年前,生在东疆的这一只仙胎居然能有自己的意识。她还那么恨。”
一般仙胎是没有自我意识的,无亲无友,孑然一身,不会生出怨怼不满,天道的任务会无条件服从执行。
哪里不服,打哪里。
不会思考杀的人是谁,不会考虑任何人情世故,也不衡量利弊,只要天道下达命令,立即执行。
仙胎眼里,谁都一样,不偏向任何一方。不会为强权所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它们总是说我极端,但是,我觉得真正极端的另有其人,我是想要发扬无情道,天道可是存天理灭人性,好端端的人,全被忽悠救世去了。”
趋利避害,自私自利,这些才是人性本身。
别说什么为了拯救苍生,慷慨赴死,郁金堂想起就觉得好笑,发疯没得治,总觉得自己不可一世,凭一己之力就可以救世。
虽然也真的给她办成了,郁金堂气愤的点正在于此。
成功的大宗师干蠢事,会引发一系列连锁反应,导致变蠢的人更多。
郁金堂一说谢冕,谢冕就搬出师姥跟枳明堵她的嘴,企图拿权威压她。
“不过话说回来,我一直很关心一个事,当年魔尊你师姥补天,还有你师尊封魔,修真界给发抚恤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