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事人的位置,就摆在那里。
你不去争,那就是落入别人手中,自己就算无心争夺,日后也必定被她人挟制。
“徒儿,想去鬼市转转么,这会子估计还没散场。”
那抱二胡的小鬼不是蓝骨,她把名字倒过来写,吃了嚼进去。
蜉蝣道人老神在在扶着茶杯,小口抿着,她眼神总带着笑意,那股老歼巨猾的感觉被笑眯眯的眼睛挡住。
蓝尸跟小狼崽子一样,开始长个儿了,蜉蝣道人也不等她应下,抬手蘸着茶桌上的茶汤,徒手划符,连绵不绝的云纹篆,腾的飞出滚滚黑雾,将二人一块拖进鬼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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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市依旧黑漆漆,沿路都是香灰烟火,尤其是靠近水渠的那一块,遍地都是燃烧起来的稻草垛,纸钱金元宝烧得飘黑烟。
蜉蝣道人抬起半边眉毛,啧了一声,赶上鬼接人间纸钱的趟儿,找鬼跟找人不太一样。
依靠气息分辨,此时百鬼聚集,乌泱泱一块,鬼气混杂,要找一个看过一面的小鬼来,无异于针断半截,还掉海里去了。
“你姐姐若是修士,倒也好办 。”
都说出头的椽子先烂,就是太惹眼,那些名士走到哪都是万众瞩目。
很难藏不住。
“若姐姐是凡人,也输抓不住她的魂魄。”
蓝尸头一次来鬼市,周遭一切都黑漆漆的,没有半点鲜亮颜色,“从前家中招魂,不管是用引魂香,还是怀梦草,她都没来过。”
“这是何故?”
蜉蝣道人是稀奇了,按照常理,蓝骨最宝贝蓝尸这个妹妹,难不成姊妹之间生出慊隙。
“我跟她吵过一架 。”
蓝尸做错事了低下脸,跟着蜉蝣道人在鬼市里转悠。
百鬼喜极而泣,都换上新烧过来的衣裳跟靴子,珠光宝气,神采奕奕,有些家里有钱的,还烧了不少别墅过来,富丽堂皇。
都有钱得很。
蜉蝣道人揪着当日百鬼斗曲那会儿遇见的令官。
这个小鬼依旧穿着青袍,眉间桃花,唇红齿白,梳着可爱活泼的桂花髻,雪白流苏戴着,正揪着一粒红果子在咬,猝不及防给一个道士提起来。
她在空中扒拉几下,见逃不过,哭丧着小脸,“道士姐姐,可以放过我吗?我是好鬼,没害过人……”
可怜巴巴的,蜉蝣道人捏捏她的小脸,一副别装了的表情。
“看见阿青了没。”
蜉蝣道人对她笑眯眯,但是手依旧没松开。
小鬼嗳了声,“道长早说嘛,阿青那个野鬼,不是睡桥洞就是睡露台,又爱喝酒,哪里有酒楼酒窖,她闻着味就飘过去,道长只管朝这三地找,不消片刻,立马逮住她。”
“我可没说我要逮她。”
蜉蝣道人把她放下来,抱着手瞧着这小鬼。
笑得跟狐狸成精一样,眼珠里泛着幽幽绿光。
小鬼撇撇嘴,抱着怀里的竹编蹴鞠,摇得铃铛晃来晃去。
“阿青那嘴巴说话难听,脾气又大,要是她道行高也没什么,只当是能人脾气怪,都能理解,她保准是犯道长你头上,这会惹着你逮她。”
“都认识好几年,你不怕我打死她?”
小鬼把竹编蹴鞠左手抛右手,“她在阴间待了那么多年,抛开二胡拉得好,也就皮糙肉厚,好几次我都怕她给人打死,要捡她的二胡,次次她都不死。”
“原来如此。 ”
蜉蝣道人笑着拍拍她肩膀,从身上分出去几只羽化了的蜉蝣,闻着酒香找鬼。
一路上,蓝尸都不吭声,蜉蝣道人只当她近乡情更怯,也不放在心上,等蜉蝣绕着所有酒肆看了一圈,依旧瞧不见阿青的影子。
“为师不信邪,这鬼市只有三日,今日是最后期限,若散了这一场集,天南海北也不知道是哪里找她去。”
蜉蝣道人不肯走。
蓝尸也一样,二人顺着河堤,沿路鬼都三三两两散开,逢鬼就问,依旧没得到阿青的下落。
蜉蝣道人穿着仙门道士的衣衫,寻常小鬼都要绕道走,此刻见了她们二人,还有一撮老鬼不怕死撞上来。
“喂,你们这群臭道士好端端的人间不待,跑我们鬼扎堆的地方,是不是来找茬的?”
这堆小鬼气焰嚣张,鬼气浓郁,四个小鬼抬轿子,顶上坐着一个闭眼假寐的真大王,破破烂烂的竹撵,四处漏风,不知道这群鬼从哪里逮来的破布帘子,灰得看不出本相。
“我可不是找茬,只是不想让路而已,巴掌点大的路,我给你让开,我自己不得掉河里。”
蜉蝣道人腰间扯出拂尘,朝着身侧一甩,挽在臂弯内,依旧是笑语盈盈。
鬼市这一条水渠,浮沉着各类秽物,臭是不臭,但是掉下去,第二天风吹干就开始发作,那就一个厉害,十里不散味。
“这可由不得你不乐意,我们大王偏要从这里过,次次都是他的路,你让还是不让?”
这群小鬼有些道行,见蜉蝣道人抬着拂尘挡道,当下就要挥起马鞭打她。
蜉蝣道人捏着他的手腕骨,轻飘飘提溜起,咔嚓捏得他吱哇乱叫,跟知了似的。
其余小鬼轿子朝地上一放,也团团围住蜉蝣道人,推搡着就要把她架起来朝水渠里扔。
蜉蝣道人一拂尘打得这些小鬼掉沟里。
有个小鬼见蓝尸一直躲在后面,就要扯着她下去,赚赚面子。
以为是个软柿子,没想到惹到狠角色,他被捏着鬼魂,一点点搅碎,惨不忍睹。
“人死为鬼,鬼死了之后变成什么你知道么?”
蜉蝣道人捏着拂尘,抵在那恶鬼胸前,那恶鬼一哆嗦,瞬间眼神清澈起来,连忙跪在脚边上喊姑奶奶干娘,左右开弓,扇着自己大嘴巴子。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您二位,我给您赔个不是。”
蜉蝣道人踩着他脑袋,在脸上碾着,都说打人不打脸,她偏偏爱下人面子,拂尘敲着鬼脊梁,敲一截碎一截。
“喏,瞧见这一渠脏水没,”蜉蝣道人显然心情不错,松开脚,用法术吊着他悬在水边上,“我不喜欢空口白牙的东西,整点实际的,你从这下去,游三个来回,我也就高抬贵手,行个善事。”
她看狗似的俯视,“这一身道行攒到如今怪可惜的,”她还没吃过鬼,但眼前这一只太埋汰了。
那男鬼麻溜下去,狗爬式游了三圈,等他快要上岸时,蜉蝣道人一掌给他又按回去。
“这宝贝哪里抢来的?”
她虚空用法术拈起漂浮在水面的一块蛇皮,眯起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