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文武百官看着这半分田地中呈枯黄之色的怪苗,所有人都没见过此种作物,也根本不信这是什么高产之粮。
姜守业与上官云冲见得众同僚的神情,也知他们心中所想,却并言语。
工部司郎中万启明,却是没有挤进土豆田里,独自一人在棉花地里转悠。
鹤留湾种有高产之粮自然是瞒不过万启明的,他在鹤留湾的地位很高,自从砖厂开建那天起,他在这里的时间,比在自己家里的时间都多。
姜远在此种下土豆,言说能亩产20至30石,万启明虽没见过,但他比谁都信,丝毫没有怀疑过。
比起高产的粮食,万启明更在意的是这片棉花,他记得姜远曾无意说起过,如果这种名为棉花的东西种出来,极大可能会改变大周的纺纱与织布之术。
两人曾对此展开过讨论,对大周现有的纺车琢磨了一番,商量过如何改进。
姜远提了不少设想,万启明根据姜远的设想鼓捣了许久,新的织机已做出了个模型,但还有许多关键之处无法解决。
姜远出使党西前,又向鸿帝谏言有新的炼钢之法,因出使匆忙也没来得及将方法拿出来,万启明得知消息后日夜难眠。
他很想知道姜远到底会有什么法子,能大批量炼出曲辕犁上的那等精钢来。
若说谁最盼着姜远平安回来,除了鹤留湾的上官沅芷等人,万启明无疑是最挂念丰邑侯的人了。
“来人,设香案!”上官沅芷一挥手,命胖四与老兵们搬来供桌香炉,以及三牲供品。
鸿帝带着百官大张旗鼓摆了浩大的仪仗,要来亲挖土豆,上官沅芷岂敢怠慢。
三牲的供品由猪、牛、羊三牲之头组成,猪与羊好找,牛却是不好办。
上官沅芷一狠心,将沈有三千辛万苦从江南买回来的牛,牵出一头宰了,总算凑齐了。
香案设好,三牲摆上,鸿帝侧身环视一圈,脸色却微微有些不悦:“齐王为何还不至?”
江有闻言立即躬身答道:“陛下,奴婢早已知会了齐王,想必快要到了。”
本来昨夜鸿帝让江有传旨齐王今日上殿听政,谁料赵祈佑与沈有三去了肃南盐场,要今日才得返。
朝会是赶不上了,但开挖神粮之事是必要赶来的。
众百官见得香案已然设下,鸿帝却询问起赵祈佑,颇有要等齐王到场再行仪式的意思,不由得都有些明了。
赵祈佑大势渐成,取代赵弘安之位,怕是离之不远了。
百官中自然有许多与赵弘安走得近的,或者本就是太子党众,此时不禁心生惶然,极度不安起来。
“儿臣拜见父皇!”
正当鸿帝等得不耐烦时,脸上皆是汗珠,衣摆上还沾有许多盐渍污垢的赵祈佑匆匆赶来,大礼参拜。
鸿帝看了一眼赵祈佑,脸露欣慰之色,口中却是问道:“齐王为如此迟缓?”
赵祈佑躬身道:“孩儿刚从盐场回返,今日下了些雨,路不好行来得迟了,请父皇责罚。”
鸿帝轻点了头:“齐王为精盐一事劳心费力,甚得朕心,此番来迟也是事出有因,朕不怪你。”
“谢父皇!”赵祈佑忙又躬身谢恩。
“陛下,吉时已至。”姜守业轻声提醒。
鸿帝看了看天气,见天气昏沉,只怕一会又要下雨,便对赵祈佑道:“佑儿,与朕一起祭后土与神农,以谢其赐神粮。”
赵祈佑闻言大喜,他这才知道鸿帝是专等他来,看来自己在鸿帝心中的份量越发的重了。
赵祈佑强忍着喜意:“是!儿臣遵命!”
鸿帝亲自点燃了香,立于案前,赵祈佑立于鸿帝一步之后,众百官也依次排列,祭拜后土、神农。
户部尚书张兴又扮起了唱礼官,张口便是浩扬的祭文,根本无需提前打草稿。
这场仪式说大不大,说小也绝对不小,皇帝祭拜皇天后土,唱礼这活本是礼部的差事。
但现如今礼部头头颜其文告病在家,鸿帝突来鹤留湾,又使礼部官员根本没个准备,又无张兴之敏捷才思,这风头便让张兴给出了。
礼部的一众官员脸色很不好看,份内的事被户部给抢了去,这不是当众打脸了,这是在他们脸上踩了一脚。
其他一些与姜守业不和的官员则冷笑不已,鸿帝搞得阵仗越大越好,一会要是挖不出什么来,鸿帝定然会大怒,到时倒霉的就是姜守业与姜远一家子了。
张兴唱完祭文,鸿帝双手将香插入香炉,祭拜仪式便算完成了。
撤了香案供品,鸿帝接过一把锄头,挽了龙袍袖子,便要亲自动手。
这给站在田地里侍候的几个老农看呆了,皇帝下田怎么就使这把他们用过的锄头,不是说皇帝种田,都是用的金锄头么?
赵祈佑赶前一步:“父皇,您乃九五至尊,怎可亲自劳作,儿臣愿代劳!”
鸿帝看了一眼赵祈佑,龙目灼灼:“好,那便由佑儿代朕。”
赵祈佑闻言再次大喜,双手接过鸿帝的锄头,激动得手都轻微颤抖,仿佛接过的不是缺了个角的锄头,而是玉玺。
赵祈佑深吸了一口气,暗暗祈祷:“明渊,你可千万别吹牛啊,这一锄下去,关乎咱兄弟俩的将来啊!”
赵祈佑稳了稳心神,一锄而下,使的全力。
锄头往回一勾,一大块泥土被带翻开来,伴随着土块翻飞,几个小儿拳头大小的土豆浮了出来。
“有了!”
赵祈佑一喜,扔下锄头,跪在土垅旁,徒手扒泥,全然不顾身上那身价值百金的锦袍沾满了泥。
“父皇,您看。”赵祈佑将土中的五个土豆悉数捡起,用袍摆兜住拿到鸿帝面前。
鸿帝拿起一个淡黄的土豆,只觉这土豆的样子与当日刚种时的样子一般无二,但份量却是极重,估摸着能有三两左右,也不由得一喜。
这一株土豆有五个,皆是差不多大小,加起来能有一斤多重,这不是高产又是什么。
一众百官大多数人是第一次见得土豆,见得这东西黄不溜秋似黄玉一般好看至极,也不由得啧啧称奇。
又见得这一株苗下就能挖出五个这么大的东西来,也是吃了一惊。
若这东西真能吃的话,那真是不得了啊。
此时众人脸上的表情各异,有的人阴沉了脸,心里失望至极,他们本想等得这田里挖不出东西,便参姜远一个欺君之罪,如今见得这情形,怕是要落空了。
也有欢喜的,比如户部尚书张兴。
不说他是不是与姜守业一伙的,这田中产出如此好物,对他来说就是天大的喜事。
天下耕种钱粮都由他的户部掌控,常年要应对各种缺粮少钱之事。
今日要救灾,明日要给军粮,朝中所有人都朝他伸手要这要那,经常被弄得焦头烂额。
能有高产之粮,张兴与户部的官员们,只觉呼吸都轻快了不少。
当然,更多的人是眉头紧锁,如今这块田中已确信有高产之物,但未必是个好事,怕是很多大家豪门要被冲击了。
“都给朕挖开!”鸿帝紧握着土豆,金口一开,一旁等候着的老农立即开动起来。
老农们小心翼翼的挥舞着锄头,不敢伤到一颗土豆,皇帝就在一旁看着,若是弄坏了一点,陛下若是一怒,只怕脑袋都得不保。
半分田而已,在几个老农的劳作之下,很快便将所有的土豆挖了出来。
黄润光滑的土豆躺在黑色泥土之上,如同一颗颗宝石,密密麻麻的到处都是。
鸿帝看得这情形,龙脸上浮出笑来,那丛略微发白的胡子都翘了起来。
姜守业、上官云冲与上官沅芷也长吐了一口气,这片田中的土豆比他们想象中的还多。
赵祈佑拖了个大筐,换了衣袖将土豆一一捡起放进筐中,不多时便捡满了一大筐。
鸿帝看着赵祈佑一边擦汗一边捡土豆,亲力亲为,不由得轻轻点头。
上官沅芷也顾不得有孕在身,也拖了个筐,与小茹一起下得田去拾捡土豆。
在几个老农的帮忙下很快便将所有土豆捡了个干净,装了三大筐。
“取称来!”姜守业朝胖四一挥手。
早已扛着称候在一边的胖四连忙过来,与几个老兵将这三筐土豆一一过称,小茹则拿了纸笔站在一旁,一边看称一边书写。
上官沅芷接过小茹写好的纸看了一眼,转身将纸呈于鸿帝:“陛下,三筐土豆一共一百六十七斤九两!”
鸿帝龙目微眯,接过那张纸张,不可置信的问道:“如此之多,可有算错?!”
“正是如此,不会有半点错!”
这张纸上的数字是小茹亲自算的,只是简单的加减而已,怎么可能会出错,上官沅芷用力点头。
随行而来的百官中,自然也不乏精通算章的官员,比如工部万启明这种。
这些人听得上官沅芷报出的数字,又默默的估算了一下这块田的大小,在心里一阵演算,不由得大吃一惊,嘴巴张得老大,合都合不上。
鸿帝看了看手中的纸,又问道:“能否以此为准,推算出亩产多少?”
“自然是能的。”
上官沅芷拉过小茹,对鸿帝道:“陛下,我鹤留湾的所有账目都由臣妾之妹掌管,她乃臣妾舅舅谢宏渊的关门弟子,精通算章,可让其当场演算。”
鸿帝看着小茹,只觉这女子面熟得紧,想起来这不是那日,姜远在厨房中做饭时,那个帮忙烧火的丫头么。
没想到一个烧火做饭的丫头,竟然能掌管鹤留湾所有产业的账目,不由得啧啧称奇。
又见此女的面相实是相熟,鸿帝看着眼前这张娃娃脸,总觉得有股亲近之感,却不知是为何。
“民女见过陛下。”
小茹不是第一次见鸿帝,又经谢宏渊与伍禹铭两个老家伙教导,早已不是以前那个见谁都胆怯的小丫环了。
此时见得鸿帝,也大大方方的拜见,丝毫不怯场。
鸿帝见得小茹行礼端庄大方,不由得想起一个人来,心中也是一叹,但面上却是淡然:
“不必多礼!惠宁乡主说你有掌管鹤留湾所有账目之能,那也算是聪慧异于常人了,你且给朕算算,这土豆亩产几何?”
小茹心中早有答案,当下应道:“回陛下,此块田只有半分,却产出一百六十八斤,如按此推算,每亩应可得…三千五百六十斤上下,折合近30石。”
此言一出,不但鸿帝惊得目瞪口呆,一众百官也傻了眼。
这比姜远预测的亩产25石还要多!
“可有算错?!”鸿帝不可置信的问道。
小茹躬身答道:“陛下,民女粗学算章,为防有错,还请陛下让精通算章之人再算一遍,以防有误。”
小茹也是聪慧之人,她知道自己一女子所算之数,定然不会让鸿帝相信的,话岂敢说得太满。
赵祈佑其实也会算,但他却是不出声,朝中都知晓他与姜远走得近,这活得让别人来干,更有说服力。
万启明则没那么多心思:“陛下,小茹姑娘所算无错。”
这时又有几个精通算章的臣子迈步而出:“陛下,这位姑娘所算无误。”
“哈哈哈…”
鸿帝见得这么多人都认同这个数字,不由得龙颜大悦:“天佑我大周啊!有此粮在手,何惧也!”
赵祈佑、姜守业、上官云冲以及张兴等人反应何其迅敏,马上弯腰道喜:“恭喜陛下得此高产之粮,从今往后大周百姓再无饥殍之苦!”
这时其他众官员,这才醒过神来,心下震惊得如同见了鬼。
“陛下万福,得此高产之粮!天佑我大周!”
文武百官齐贺,但也有人却是眼珠乱转,比如礼部郎中周世杰。
待得百官道贺完,他便迫不及待的出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