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郊演武场被霜色覆盖。青石板铺就的场地四周立着十八般兵器架,青铜铸的瑞兽香炉吐着袅袅青烟。许延年到得极早,正在场边活动手腕。他今日穿了件墨蓝色劲装,腰间束着银灰色蹀躞带,整个人如出鞘的利剑般锐利。
许义捧着\"秋水\"剑侍立一旁,忍不住道:\"大人,陆先生他们还没来,您要不要先...\"
\"不必。\"许延年接过长剑,指尖抚过剑鞘上精致的云纹,\"我再练练招式。\"
他抽出长剑,寒光如水般倾泻而出。剑招起势如行云流水,时而刚猛如虎,时而轻灵如鹤。许义看得眼花缭乱——自家主子平日审案时严肃刻板,没想到剑法如此精妙。
\"好剑法。\"
冷冽的男声从场边传来。陆钰不知何时已站在兵器架旁,一袭玄色劲装衬得他身形如松。陆昭阳和陆阿桂跟在后面,一个神色紧张,一个摇着扇子满脸看好戏的表情。
许延年收剑行礼:\"陆师兄。\"
陆钰微微颔首,从兵器架上取下一柄乌木长剑:\"此剑名'断水',长三尺二寸,重七斤四两。\"他手腕一抖,剑鞘应声飞出,稳稳插入三丈外的柳树干上。
陆昭阳悄悄攥紧了衣袖。大师兄一上来就露这手,明显是要给许延年下马威。她担忧地看向场中两人,正对上许延年投来的安抚目光。
\"请师兄赐教。\"许延年横剑当胸,姿态恭敬却不卑不亢。
陆钰不再多言,剑尖一挑便攻了上来。这一剑看似平平无奇,却隐含七种变化。许延年不慌不忙,侧身避过锋芒,\"秋水\"剑如游龙般迎上。
\"叮——\"
双剑相击,火花四溅。两人一触即分,又迅速缠斗在一起。剑光如雪,将晨雾都割裂开来。陆钰的剑法大开大合,每一招都带着雷霆之势;许延年则以巧破力,身形飘忽如鬼魅。
\"咦?\"陆阿桂收起折扇,眼中闪过惊讶,\"许少卿的剑路...\"
\"像医仙谷的'回风拂柳剑法'。\"陆昭阳轻声道,眸中泛起涟漪。她认出来了,许延年使的正是之前在安仁坊小院,她随手演示过的几招。没想到他不仅记住了,还融会贯通,化为己用。
场中战况越发激烈。陆钰变招,剑势如狂风暴雨般倾泻而下。许延年连退七步,每一步都在青石板上留下寸许深的脚印。就在陆阿桂以为他要败退时,许延年翻身,剑尖斜挑,竟在陆钰袖口划开一道三寸长的口子。
\"好!\"陆阿桂忍不住喝彩。
陆钰看了眼破损的衣袖,非但不怒,反而微微颔首:\"再来。\"
这一战直斗到日上三竿。两人从剑法比到拳脚,又从拳脚斗到轻功。演武场边的老柳树被剑气削秃了半边枝桠,青石板上满是纵横交错的剑痕。
最终,陆钰收剑入鞘:\"可以了。\"
许延年额头沁出细汗,呼吸却依然平稳。他郑重行礼:\"多谢师兄指点。\"
陆钰锐利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开口道:\"这个年岁,这个武艺,算是不错了。\"这已是极高的评价。
陆昭阳悬着的心终于放下,这才发现掌心全是冷汗。她快步上前,将早已准备好的帕子递给许延年,又取出个小瓷瓶:\"金疮药,涂在虎口上。\"
许延年接过瓷瓶,指尖在她掌心轻轻一蹭:\"多谢。\"
这细微的动作没能逃过陆钰的眼睛。他轻咳一声:\"听闻长安城的梨园新排了舞曲,不如去听听。\"
陆阿桂立刻会意,摇着扇子附和:\"正是正是,比试完了该放松放松。\"
梨园内丝竹声声,水袖翻飞。几人坐在二楼雅座,陆昭阳专注地看着舞台,没注意许延年悄悄将座位挪近了些。
\"尝尝这个。\"许延年递来一碟蜜渍梅子,\"不腻的。\"
陆昭阳捏起一颗,酸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她眯起眼,露出个满足的表情,像只餍足的猫儿。这难得的孩子气让许延年心头一软,忍不住又递了块茯苓糕过去。
陆钰看似专注看戏,实则将两人的互动尽收眼底。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突然开口道:\"明日我们便回医仙谷了。\"
\"这么快?\"陆昭阳手中的梅子掉在衣服上,留下个小小的红印。
陆阿桂用扇子轻敲她额头:\"因着那件事师父怕你心里不快,现在见你还不错,我们也该回去了,师父还等着回话呢。\"他冲许延年眨眨眼,\"再说,有人怕是巴不得我们早点走。\"
许延年耳根微红,却坦然道:\"师兄说笑了。不过...\"他看向陆钰,神色郑重,\"请放心。\"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陆钰冷峻的面容柔和了几分。他点点头,没再多言。
散戏后,陆昭阳拉着许延年直奔西市。两人穿梭在熙攘的人群中,一个清俊如竹,一个挺拔如松,引来不少姑娘家偷瞄。
\"师父最爱湖笔徽墨,前面那家'文渊阁'的最好。\"陆昭阳脚步轻快,发梢在阳光下泛着金色的光晕,\"大师兄喜欢烈酒,二师兄总说谷里的药材种子不够多...\"
许延年看着她难得雀跃的样子,眼中满是温柔。他小心护着她不被行人撞到,时不时应和几句。两人从文玩店逛到绸缎庄,又去了酒肆和兵器铺,待到日头西斜,许义和两个侍卫手里已抱满了包裹。
\"这是给师父的松烟墨和云锦袍。\"陆昭阳清点着礼物,指尖在一匹淡青色布料上流连,\"师父总穿那件旧袍子,领口都磨破了还不舍得换。\"
许延年递上个精致的木匣:\"加一套紫毫笔,听说陆谷主喜欢临帖。\"
陆昭阳接过木匣。
\"大师兄的'烧春酒'和这件金线绣云纹的劲装。\"许延年指着另一个包裹,\"还有这套金针,打造时掺了玄铁,不易折。\"
陆阿桂的礼物最是繁多,一把西域短剑、十几包药材种子、两件轻薄的夏衫。
最后是给柳烟准备的头面首饰。陆昭阳挑得很用心,选了套累丝嵌玉的簪钗,既不显俗艳,又不失大家气度。
\"师姐最爱红色。\"她将一套石榴红的衣裙包好,\"程将军总说她穿红衣最好看。\"
许延年若有所思:\"等柳师姐回谷,这些...\"
\"让大师兄先带回去。\"陆昭阳轻声道,\"师姐要菊月才回谷呢。\"
回程的马车上,陆昭阳难得显出几分倦意。她靠在窗边,看着长安城的灯火一盏盏亮起,像散落的星辰。
\"舍不得师兄们走?\"许延年轻声问。
陆昭阳摇摇头,又点点头:\"从小到大,都是他们照顾我。\"她声音很轻,\"他们待我真的很好。\"
许延年心头一软,悄悄握住她的手:\"以后有我。\"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陆昭阳眼眶微热。她没抽回手,任由他温暖的掌心包裹着自己的指尖。
次日清晨,灞桥边的柳枝还挂着霜花。陆钰和陆阿桂已收拾好行装,马背上驮满了昨日采买的礼物。
\"这个给你。\"陆钰从怀中取出个木匣,递给陆昭阳,\"师父让我转交的。\"
陆阿桂揉揉她的发顶:\"小师妹长大了,师兄们也该放手了。\"他转向许延年,难得正经,\"许少卿,我们昭阳就...\"
\"我会照顾好她。\"许延年郑重承诺。
陆昭阳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陆钰深深看了许延年一眼,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对冷面师兄而言已是极高的认可。
\"走了。\"陆钰翻身上马,干脆利落。
陆阿桂倒是依依不舍,又嘱咐了一大堆话,最后被陆钰一个眼神制止。他笑嘻嘻地掏出一个锦囊塞给陆昭阳:\"给你的小玩意儿,路上买的。\"
马蹄声渐远,两道身影消失在官道尽头。陆昭阳站在原地久久未动,手中的锦囊被捏得变了形。
许延年静静陪在一旁,直到她肩膀微微颤抖,才轻轻将她揽入怀中。陆昭阳没有抗拒,额头抵在他肩上,像只寻求庇护的小兽。
\"想哭就哭吧。\"许延年轻抚她的背,\"在我面前,不必总是坚强的。\"
陆昭阳摇摇头,抬起脸时已恢复平静,只有眼角微微发红:\"我没事。\"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谢谢你。\"
许延年想说什么,却被她手中的锦囊吸引了注意力。陆昭阳这才想起二师兄的礼物,打开一看,竟是两个精巧的泥人——一个穿着月白长袍的少女,一个身着靛青劲装的青年,栩栩如生。
\"这...\"陆昭阳又羞又恼,想把泥人塞回去,却被许延年抢先拿走了那个\"自己\"。
\"我的。\"他笑着将泥人收入怀中,\"不许抢。\"
陆昭阳瞪他一眼,却把女装泥人小心地包回锦囊,藏进了袖袋。两人并肩走在回城的官道上。
春风拂过柳梢,带来远方的气息。医仙谷的桃花该开了,长安城的杏花也快打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