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朔风卷着焦土气息掠过残城,开裂的城墙缝隙间渗出暗红血渍,像一道陈年旧伤横亘在落日余晖中。
谢明微倚着箭垛,玄色蟒袍被硫磺粉灼出星点破洞,指尖正捻碎赤狼巫医遗留的骨匣。
青铜碎屑随风飘散,最后三钱\"惊鸿散\"在暮色中泛着幽蓝,如同撒向人间的星河碎末。
\"此毒名'照胆',世间仅存七钱。\"阿史那绫的银发在城头火把映照下泛起冷光,发梢缠绕的青铜铃铛刻着密密麻麻的咒文。
她将药粉抹在雁翎箭镞,弓弦因紧绷发出细微哀鸣:\"先兄埋骨黄沙前,用最后半钱毒翻了东夷三皇子亲卫...\"
箭锋突然调转向城内,\"今日便让这些赤狼崽子尝尝,看见至亲化作厉鬼索命的滋味。\"
十二匹战马撞破东墙铁闸,马鞍暗格里洒落的硫磺粉混入狂风。当第一缕苦杏仁味钻入鼻腔时,守城校尉赵四的瞳孔骤然扩散——手中丈八蛇矛突然重若千钧,矛尖滴落的血珠竟化作他夭折幼子的面容。
\"虎子!\"这七尺汉子踉跄跪地,眼睁睁看着三岁稚童的幻影扑向马蹄。
\"放箭!\"阿史那绫的骨笛吹出裂帛之音。城垛后五十张硬弓齐鸣,淬毒箭雨在暮色中织成罗网。
新兵王二狗刚抬起藤牌,就看见去年战死的兄长从血泊中爬起,腐烂的手掌正攥住他的脚踝。
\"哥...我这就来陪你...\"他痴笑着扯开皮甲,任由箭矢贯穿胸膛。
赫连铁雄的副将巴图鲁赤膊撞响夔牛战鼓,鼓槌上裹着的狼皮药囊砰然炸裂。青
烟混着硫磺气息腾起,三百赤狼残兵刚举起弯刀,便见谢明微的身影在烟尘中一分为三——左侧幻影握着江怀砚的淬雪刃,右侧虚像提着滴血狼首,而正中真人广袖翻卷,袖中银丝正绞住三支毒箭。
\"那是幻象!都给老子清醒点!\"巴图鲁咬破舌尖喷出血雾,腥甜却让他瞳孔骤缩。
烟尘中浮现出妻子被斩首那日的场景:她滚落的头颅突然睁开眼,苍白的嘴唇一张一合:\"为何不护住孩儿...\"
他癫狂挥刀劈砍虚影,刀刃当啷一声卡进城墙石缝。裂缝里嵌着的半枚江家军徽寒光凛冽——正是他儿子参军时,他亲手别在那孩子领口的信物。
\"阿木尔...\"巴图鲁独目淌血,指甲抠进城墙夯土,\"爹这就来陪你...\"他猛然拔刀转身,却见阿史那绫的骨笛正抵住自己后心。
\"赤狼部的狗,也配提江家军?\"她笛孔中渗出褐雾,音调陡然凄厉如鬼泣。
白鹿勇士们的弯刀突然停滞,在他们晃动的视线里,赤狼部众的脸皮层层剥落,露出当年屠村马匪的面容——那些马匪的嘴角,竟都挂着他们至亲的头颅。
\"萧砚!\"阿史那绫突然调转箭锋,淬毒箭镞直指谢明微眉心,\"你早知这毒会反噬操控者,却诱我耗尽最后三钱...\"
\"赤狼巫医死前说过——\"谢明微流云袖卷住毒箭,箭尾翎羽擦过他苍白的唇角,\"此毒名'照胆',需用至亲血为引。\"
他突然扯开左臂纱布,露出横亘小臂的狰狞伤口,\"阿绫姑娘昨夜潜入我帐中取血时,可闻到你兄长遗物的松香?\"
阿史那绫瞳孔骤缩,怀中骨笛应声落地。笛尾刻着的狼牙图腾裂开,露出内层暗格——半片干涸的血痂正贴在她心口,与谢明微臂上伤口的形状严丝合缝。
城墙暗闸轰然落下,三百架弩车从城墙后露出寒光。谢明微指尖银丝颤动,发现机关锁芯已被换成江家军特有的\"七星扣\"——这是江怀砚生前为他演示过的最后一道机关。
\"这城防图是他年少绘的。\"谢明微震碎袖中虎符,朱雀火油顺着沟槽流淌,\"东南角暗渠的漏洞,还是我亲手补的。\"
火焰窜起三丈高,将残留药粉蒸成青雾。守军在烟雾中癫狂哀嚎,有人跪地哭喊\"阿娘别死\",有人持刀捅向虚空中的幻影。
阿史那绫的白发突然缠住谢明微手腕,发梢钢针抵着他命门:\"我要他亲眼看见...\"她扯动藏在箭囊的铁链,城墙暗格缓缓开启,\"你如何毁了他修补的城防!\"
江怀砚的冰棺在机关台上显现,心口骨簪随火光泛着冷芒。当巴图鲁的弯刀劈向冰棺时,棺盖突然弹开——里面迸出的不是尸身,而是三百支刻着江家徽记的弩箭。
子时的更鼓裹着血腥气穿透硝烟,谢明微的银丝绞碎最后一架弩车时,飞溅的木屑割破他眼尾。
血珠顺着下颌滑落,他忽地低笑一声,指尖蘸血抹过背后星图——焦痕处赫然显出江怀砚的字迹:\"东南生门,切记。\"每一笔锋都如刀刻入骨。
\"你故意留着东南暗渠...\"阿史那绫的骨笛裂成两截,断口处渗出青黑毒汁,\"就为诱我耗尽药引?\"她踉跄后退,银发扫过满地箭矢,发梢沾满守军喷溅的脑浆。
谢明微玄靴碾碎一支毒箭,鎏金大氅扫过冰棺残骸。棺底暗格里滚出半枚蜡封药丸,被他足尖挑起踢向阿史那绫:
\"赤狼巫医剜心取血那夜,你兄长攥着这解药说了句话——\"他忽然俯身捏住她下巴,染血的拇指按上她干裂的唇,\"'阿绫若走错路,请萧可汗赐她一死'。\"
城墙在轰鸣中坍塌,幸存的赤狼部众突然跪地哀嚎。他们浑浊的瞳孔里,谢明微的身影与江怀砚浴血执刀的模样重叠。
药效最后的幻象中,那袭蟒袍朱雀纹化作玄色战旗,旗面泼洒的鲜血正勾出\"谢\"与\"江\"交缠的图腾。
\"该醒了。\"谢明微甩开阿史那绫,将剩余药粉倾入护城河。水中倒影扭曲成江怀砚的面容,眉眼间凝着未散的寒霜。
他突然一掌击碎冰面,涟漪荡开的刹那,万千箭矢虚影从河底冲天而起——正是那日鹿鸣涧血战的场景重现。
阿史那绫攥着解药的手剧烈颤抖,蜡封在掌心融成血色的泪:\"你早知我用了兄长的心头血...却纵容我炼毒...\"
她猝然抬头,瞳孔映出谢明微背后星图——焦痕处\"东南生门\"四字下,竟藏着蝇头小楷:\"怀砚绝笔\"。
\"恐惧从来都是心魔作祟。\"谢明微扯下大氅掷入火海,贴身软甲露出左臂狰狞伤口。
那刀疤走势与江怀砚的影卫刺青完全重合,渗出的金血在火光中凝成朱雀展翅:\"就像你永远分不清——\"
他忽然掐住阿史那绫咽喉拎至城垛边缘,\"此刻要你命的,究竟是我的局,还是你心底的鬼。\"
狂风卷起燃烧的军旗掠过城头,将\"谢\"字烙在她惊恐的瞳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