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帝的问题直截了当。
张成渝浑身剧烈一颤,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他下意识地偷瞄了一眼跪在一旁的秦逸。
看到秦逸那“惶恐不安”的眼神,他猛地一咬牙,仿佛下了某种决心。
“回…回陛下!千真万确!!”
“九殿下所言,句句属实!”
“老…老臣以项上人头担保!”
“那些铁器交易,皆是老臣亲手经办,账目在此,绝无…绝无半点虚言!”
周帝的目光锐利如刀,紧紧盯着张成渝。
“那依你之见,晋王此举,当真意图不轨?”
这个问题,如同千钧重担,压在了张成渝心头。
“这……”
“这……”
张成渝脸上露出极度为难和恐惧的神色,犹豫了一下,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回…回陛下,老臣…老臣只是一介商贾……”
“只知晋王殿下确实通过老臣的渠道,大量收购了远超藩王规制的铁器。”
“并且…并且那些铁器的去向,确实是秘密运往京城方向。”
“至于…”
“至于晋王殿下究竟意欲何为,老臣不敢妄加揣测…”
“实在是不敢啊陛下!”
他话锋一转,带着无比的感激和后怕看向秦逸。
“但九殿下为救老臣这条贱命,不惜冒险炸毁城门,冲出重围,此等恩情,此等义举,老臣…老臣永世难忘!”
“若无九殿下,老臣早已是死人一个了!”
他的话,巧妙地避开了直接指证晋王谋反,只陈述了事实。
并将重点放在秦逸的“救命之恩”和晋王“欲杀人灭口”的行为上。
周帝目光如炬,在张成渝那张写满恐惧的脸上缓缓扫过,似乎想从中分辨出真伪。
张成渝只觉得那目光仿佛要将他刺穿,额头的冷汗流得更凶了。
“嗯。”
周帝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你,且退下吧。”
张成渝闻言,如蒙大赦,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连连叩首,声音都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谢…谢陛下恩典!谢陛下恩典!”
随后,被太监搀扶着,几乎是魂不守舍地退出了御书房。
殿内,再次恢复了令人压抑的寂静。
只剩下秦逸依旧跪在那里。
他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不敢有丝毫异动。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父皇那如山岳般沉重的目光,再次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带着审视,带着探究,来回游移。
“逸儿。”
周帝忽然开口,声音中带着一种莫名的情绪,似乎是疲惫,又似乎是别的什么。
“你可知,晋王,是你众多兄弟之中,朕最为看重,也最为倚仗的一个。”
秦逸心头猛地一紧,但声音依旧保持着恭顺。
“儿臣…儿臣知晓。”
“所以。”
周帝的声音冷了几分。
“你今日所言,若有半句虚假,乃是诬告…”
“罪,加一等。”
“儿臣不敢欺瞒父皇!”
秦逸立刻叩首,语气斩钉截铁。
周帝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那叹息声中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苍凉。
“唉…朕老了…”
“这朝堂之上,党争日盛,人心叵测…”
“到如今,连自己的儿子,朕都要仔细提防了吗?”
这话语中蕴含的深意,让秦逸心中警铃大作。
但他不敢接话,只是更加恭谨地垂首,扮演好一个惶恐不安的儿子角色。
沉默片刻,周帝忽然话锋一转,问道:
“你这次回京,可曾回过你自己的府邸?”
秦逸微微一怔,没想到父皇会突然问这个,随即如实摇头。
“回父皇,儿臣刚一入城,便被李副统领直接带入宫中面圣,尚未…尚未回府。”
“嗯。”
周帝点了点头。
“极北苦寒之地,到底不比京城繁华。”
“既然回来了,就在府里好生住上几日,休养一番。”
“府邸一直由内务府的人收拾,未曾荒废。”
“朕一看见这些府邸,就想到你们年少的模样。”
“儿臣…遵命。”
秦逸心中略感意外,但还是恭声应下。
“至于晋州之事……”
周帝停顿了一下,手指再次轻轻敲击龙案,似乎在做最后的决定。
“朕,会派专人,即刻启程,前往晋州,彻查此事。”
“若查实,晋王确有不臣之心,拥兵自重,图谋不轨,朕,绝不姑息!”
说到最后,周帝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帝王的冷酷与决绝。
“但…”
他话锋再次一转,目光重新变得锐利。
“若查无实据,证明此事乃是你捕风捉影,甚至…是你故意构陷。”
“那么,你炸毁晋州城门,动摇国本,诬告皇兄这数罪,朕,也绝不会轻饶!”
“儿臣…明白。”
秦逸深深叩首,声音沉稳,听不出任何情绪。
“你且先退下,回府歇息吧。”
周帝挥了挥手,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疲惫。
“这段时日,无朕旨意,不得擅自出府,也不要与外人接触。”
“儿臣…遵旨。”
秦逸再次叩首,然后缓缓起身,躬着身子,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退出了御书房。
直到厚重的殿门在身后缓缓关上,隔绝了内里那沉闷压抑的空气。
殿外的阳光,灿烂而温暖,与殿内的阴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秦逸站在丹陛之下,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阳光味道的空气,微风吹拂着他的衣袍。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湛蓝的天空,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芒。
第一步,棋子落下。
周帝心中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
以父皇多疑的性格,一旦起了疑心,就绝不会轻易罢休,必然会深究到底。
回府的路上,马车缓缓行驶在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京城街道上。
秦逸靠着车壁,闭目养神,心中却在飞速盘算。
父皇今日的态度,比他预想中最坏的情况,要好上不少。
至少,他没有立刻偏袒晋王,而是选择了“彻查”。
毕竟自己只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晋王一直是周帝的心头肉。
这本身,就已经是一个不小的胜利。
然而,秦逸心中清楚,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酝酿。
晋王绝不会坐以待毙。
朝堂之上,那些盘根错节的势力,也定会因为此事而蠢蠢欲动。
京城这潭水,要彻底浑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