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得禄打着手电筒在前面带路,一边走一边和小赵大夫说话,逼得小赵大夫不得不和他并排走。
走过土路的都知道,路中间有两道车辙,夏季连雨天时,车辙又深里面还都是积水,只有两道车辙之间的路比较平,一个人走正好,两个人并排走起来胳膊腿都碰着,两个大男人如此便极其难受。
可是小赵大夫没办法。
白战煜和孙一兵跟在后面,开始时手电筒照在地面上的光柱倒也正常,在越来越靠近白房子的时候,手电筒照在地上的光柱,变成一条抽搐的蛇。
别问为什么知道靠近白房子了,陈得禄和小赵大夫说话时的声音都是抖的,脚步也越走越慢。
终于还是到了白房子,斑驳的木门上,挂着一把老式的一字锁。陈得禄掏出钥匙开门,半天没打开,发抖的手拿着钥匙敲打着木门,发出京剧要开场前的锣鼓点声。
白战煜还有别的事情要办,实在是没时间看一个老头子在这发癔症,土都埋到脖颈了还怕鬼,这个岁数不是应该祈祷世上最好有鬼存在吗,那样死了成为鬼还能和活着时一样,不会灰飞烟灭。
他从后面伸出手,拿过陈得禄手里的钥匙,明显感到陈得禄身体抖得像打摆子一样,“陈叔,钥匙给我吧,您早回去歇着吧。”
陈得禄如蒙大赦,嘴上说着好的,人就已经走出老远了,和来时如推磨一样的速度,那真是天壤之别,小赵大夫也笑着告辞,人们对白房子多多少少都存在一丝惧意,但是能怕到陈得禄这样的,也是绝无仅有。
跑回家的陈得禄心里在埋怨大队长,白天他都不敢进去白房子,还让他晚上带路,太过分了,白天他是从仓库里拿了一块豆饼作为报酬,让牛大胆去打扫的。
白战煜在心里的账本上记录,仓库保管员,和气胆小。赤脚医生,思维清晰,人正气,医术有待考察。
开了大门进了院子,凭着白战煜的夜晚视物能力,把院子里的景物倒是看了个七七八八,几棵不知名的树,因为无人修剪,枝繁叶茂,笼罩了整个院子,喜欢的,会觉得这个院落很幽静,不喜欢的会觉得这个院落有些阴森。
墙边还有一些爬藤植物,这些植物的生长年龄却不算长,白战煜盯着那几丛植物出了一会儿神,心里有些东西逐渐明朗。
树下有石桌石凳,院子里的土有新翻动的痕迹,想来是拔草时草根带的,靠南墙下有一口井,只是不知道能不能用了。
开门进了堂屋,一股陈年腐朽的味道扑面而来,看来还真是好久没人住了,孙一兵点上随身携带的蜡烛,环顾了一下四周,这个堂屋中的摆设明显还是原来老地主留下的,几组很有民国时期味道的雕花茶几和官帽椅,靠北墙是一个长条几,上面是估计原本是摆放梅瓶,掸瓶,帽瓶的,现在上面空无一物。
再看东西屋,是包含类似起居室和卧室的套间,屋子里空空荡荡的,小东西是没有的,但是桌子椅子床都还在。
这说明什么,小物件都被人拿走了,这说明什么,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像看起来那样害怕这个白房子。
“小孙,你住哪一间?”白战煜问孙一兵。
孙一兵看着东屋的家具还齐整些,说他住西屋。
白战煜把行李扔到东屋的床上,对孙一兵说:“我要出去一趟,天亮前回来,你自己警醒着些。”
“是,团长。”孙一兵一个立正。
白战煜人已经走出堂屋了,又回来叮嘱了几句:“小孙,你叫我白哥或者宇哥吧,要形成语言习惯和肢体习惯,以防你在下意识时说错话,还有,语言动作,尽量往知青靠拢,不要再有部队特点。”
孙一兵刚想立正说是,忽觉不对,松懈了身子,语调漫不经心的说:“宇哥,我知道了。”
白战煜在黑暗中无声的笑笑,足尖轻点,纵身跃上围墙,四处巡视了一下,跳下墙头,几个起落间,人已经消失在无边的黑夜里。
*
公社卫生院的病房里,白炽灯把病房照得藏不住任何阴影,一排三张病床,白天霖睡得很不安稳,时不时的皱眉,握拳,甚至是翻身,白天泽睡得很沉,呼吸绵长,一动不动,江竹芽后背有伤,是侧着脸趴在床上睡着,呼吸急促,小脸通红,手腕上扎着针,一大瓶液体通过长长的管子和这根针进入她的身体。
白天佑坐在白天霖的床头,安抚着因为惊吓睡着了还要哽咽两声的白天霖,看着因为头部受伤睡得不同寻常昏沉的白天泽,担心着因为发烧睡得迷迷糊糊的江竹芽,还惦记着留在乐奶奶那里的妹妹。
小少年的一颗心恨不得分成好几瓣,这样才能把每个人都照顾好。
他不睡,他照顾着面前的三个家人,也在等一个人。
“笃笃笃笃笃”当这特有的敲门声,在这个铮明瓦亮的病房里响起的时候,白天佑知道他等的人来了。
他轻轻的打开门,他二叔白战煜冷着一张脸走了进来。
“二叔。”白天佑轻声的叫了一声。
“嗯。”白战煜从喉咙里哼了一声,白天佑明显的感觉得到他二叔很生气。
他大马金刀的在房间中唯一的一个小方凳上坐下来,那架势,好像坐在金銮殿上一样。
“白天佑,我带了你几年?”
“四年。”
“老头子带了你几年?”
“两年。”
“我们两个人,花了六年时间,带出来的你,被两个没有战斗力的无赖打败了,还伤了一屋子的人。”白战煜看着床上躺着的三个人。
“说吧,为什么?”
白天佑知道这就是二叔说的回头算账了。
他低下头,咬了咬嘴唇,如实的交代:“开始时藏拙了,等到我想发力时,他们抓住了天霖,我不得不就范。”
“你明明知道天霖是你的软肋,你就应该掌握先机,不给他们任何一点机会。”
白天佑目光忽闪了一下。
“她的思想影响了你?”白战煜看向姿势不太雅观的趴着的江竹芽。
白天佑没说话。
“她是什么思想?”能影响了他这个大侄子,也算本事。
“妈说:低调,苟着。”
白战煜把这三个词,妈说,低调,苟着,六个字在心里重复了七八遍。然后嘲讽的笑了:“这么快就忘了你妈是谁了?”
一个小丫头片子带着四个孩子,来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低调没错,苟着也没错,但是,就凭她能一脚踢断了成年男人的手腕,就凭她在一下一下的抽打中,也能面不改色的解开捆绑天泽的绳索,她就不会是只单纯的低调,苟着的人。
“她可曾让你们吃过亏?”白战煜盯着白天佑问。
白天佑错愕的抬起自己的眼睛,没有,一次都没有过,她说,低调,苟着,没错,可是,别人欺负时他们候,她没有退缩过,都以各种各样的形式还击回去了。
二叔的一句话如醍醐灌顶,他理解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