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栖仰头吸气,极力克制情绪,对着手机屏幕补了个口红。
她缓缓推开包厢门,里面的几人见到她突然出现,表情像打翻调色盘似的五颜六色。
几人错愕地望向她,包厢里唯有长久的死寂。
看见林栖的刹那,傅寒洲的烟从指间滑落。
林栖保持着最后的尊严和体面,缓步走进包厢,目不斜视地走到最中央。
她面无表情看向吴峰:“我的花不如你家后院的草值钱,那也是我用血汗钱买来的。你家后院的草,是你用自己的钱买的吗?”
“我在这里兼职所以不是正经人,你们知道这里不正经还来此消费,你们又是什么正经人?”
“所以你们在高贵什么?花钱来这里自降身价,自取其辱吗?”
吴峰急得从沙发上起身想和她争辩,不知想到什么,又讪讪坐下。
林栖轻缓侧脸,居高临下地俯视傅寒洲:“凭什么说我是捞女?”
她拿着首饰盒质问:“项链不是你心甘情愿送的吗?”
傅寒洲脸色微僵,纹丝不动看向她。
只见那只黑色首饰盒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朝他的方向扔来。
即将砸到他心脏的时候,傅寒洲下意识地抬手挡住。
他面上的愧疚瞬间化为冷意。
包厢内鸦雀无声。
“我今天约你见面就是想把项链还给你,”林栖嗤笑一声,“现在看来,你该付我保管费。”
她双手在身侧无意识地收紧,眼底隐约有泪花闪烁,尽可能调整略微有点哽咽的声音:“傅寒洲,就因为我没钱,所以活该被你看轻,被你耍得团团转吗?”
“我在这里上班是事实。可我不会背后非议他人,不会恶意揣测别人,更不会带着偏见去给旁人下定论。”
傅寒洲怔愣地看向她,嘴唇微颤:“林栖……”
她不习惯欠任何人,今天原想向他认真道谢,哪怕他几番三番的帮助只是举手之劳。
而她从小受得教育是滴水之恩 ,当涌泉相报。
所以不当面道谢,她总觉得亏欠他。
只是眼前的男人不过尔尔。
他堆金砌玉的外表只是恶劣品行的伪装,是一张画皮。
揭开画皮,是面目可憎的狰狞。
他的教养不过潜移默化渗入骨子里的习惯,用来蒙蔽下位者的手段。
是她朦胧的情愫无形中给他加了滤镜。
滤镜掉了,她才看清,他的傲慢和盛气凌人。
吴峰从地毯上捡起首饰盒,小心打开,仔细检查了一番,语气不善道:“你这条命都没有项链值钱!哪来的底气敢扔掉!”
“原来你是干再生能源回收的,也不见得比我的职业高尚。”林栖冷嗤,连个眼神都没有给他,转身离开包厢。
“林妹妹……”顾正廷欲起身去缒。
吴峰气急败坏:“你个夜场女……”
“住嘴!”傅寒洲脸色阴翳,冷声道。
吴峰原本站起身想去追着林栖理论,被傅寒洲阻止,面色铁青地梗着脖子。
吴峰还是气不过,拉着顾正廷吐槽:“你说她一个夜场女,怎么敢对顾客甩脸子!太没有素质了,我要投诉她……”
顾正廷嫌弃地收回手,冷冷瞥他一眼,“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吴峰,你有完没完!”傅寒洲黑着脸,“出去。”
吴峰被下了面子,不满兄弟居然为夜场女和他翻脸,还欲掰扯:“不是,我说,你们两个……”
“出去。”傅寒洲把酒杯重重掷在桌面。
顾正廷很有眼力见儿的拉起吴峰往外走,见后者还想理论,捂住他的嘴,连拉带拽把他扯出包厢。
四周唯余长久的死寂。
屏幕发出幽微的光,傅寒洲僵硬地坐在沙发,情绪复杂地垂首,微微弓着身子,手肘撑在大腿上,一下一下地揉捏眉心。
*
“栖栖……”陶然的声音混在嘈杂之中传来。
离开包厢,她竭力压制住情绪,头也不回的跑出酒吧。
天空不知何时下起雨霰,雨霰砸碎霓虹倒影。
她毫无方向的一路狂奔,手臂磕到马路牙子的瞬间,耳畔只有深海般的寂静。
鲜红血液和雨滴在手臂蜿蜒而下,她竟察觉不到疼痛。
大脑一片空白,她好半晌才从积雨的水洼中挣扎着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凝回神,打车去医院包扎。
医生翻开她的皮肉,一遍遍用生理盐水冲洗伤口里的杂质。
鱼钩似的缝合针泛着令人胆颤的寒光穿过皮肉,缝合线在皮肉间拉扯出扭曲的沟壑。
林栖脑海中闪过老师严肃的脸。
“疤痕超过三厘米,终身停飞。”
在消毒水刺鼻的气味中,她收到几条微信。
“姐,你好棒啊!”林澈得知她通过复试,在晚自习下课的间隙发来信息。
林澈的声音难掩兴奋:“姐姐,恭喜你即将实现梦想,我为你骄傲。”
“同学们知道你要当空姐了,都好羡慕!”
林栖望着手臂那条扭曲的足足缝了二十几针的伤口,呆愣良久。
她的伤口有十几厘米,痊愈后仍会留下狰狞的疤痕。
哪怕有各种医学手段可以祛疤,也没办法在几天后的体检恢复如初。
医生在给她缠纱布,一层又一层,缠得她几乎快要窒息。
她通红的眼底是大片刺眼的白纱布,伤口的渗出血丝一点点浸透纱布。
“小颖…..”林栖包扎结束,孤零零坐在医院冰冷的长椅拨通好友的电话,声音里隐约有哭腔:“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许颖听出来异常,带着刚醒的鼻音急切询问。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许颖焦急道:“你不是通过终审了吗?”
林栖咬住手指,肩膀止不住地发抖。
“栖栖,你说话啊!不要吓我!”许颖担忧不已。
林栖紧捂住胸口,剧烈的痛楚如电流在四肢百骸中流窜。
她哽咽道:“小颖,我不能做空姐了…….”
那语调濒临破碎。
许颖一头雾水,来不及询问原因,不停安慰:“栖栖,你这么优秀,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几缕湿发黏在她惨白的脸颊。
“小颖,眼看我的梦想就要实现,忽然就破了……”林栖的声音含混不清。
泪珠坠地时,她恍惚听见客机起落的轰鸣声。
断断续续说着:“我妈妈和弟弟都知道我通过了复试和终审,我两个小时前才把喜讯分享给他们……”
“我该怎么和家人说,妈妈后天要手术,弟弟读初三不能分心……”
挂断电话后,她在医院的长椅上枯坐许久。
医院在航线附近,透过医院的玻璃幕墙,夜空中客机的机翼闪烁着导航灯。
林栖凝视着左手的纱布,好半晌,她突然轻笑出声:“现在连三厘米都不不必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