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正廷刚离开一会儿,护士推着小车进来,给傅寒洲拔了吊针,又转身去给林栖换药。
傅寒洲走到林栖病床边,给她擦了擦汗水。
“做你女朋友真幸福。”护士艳羡不已,早上刚来上班就听见同事们议论纷纷,说傅先生的女朋友来探病,结果病倒了,傅先生衣不解带照顾女朋友。
这家医院的医护人员未见傅寒洲带其他女人来过,能让大总裁亲力亲为照顾,两人的关系自然非同寻常。
傅寒洲一言不发,只客套地笑着点点头。
护士换好药准备离开,傅寒洲还是忍不住问道:“她怎么还没有醒?”
医生说过,病人身体虚弱,头晕乏力,需要好好休息补充睡眠。
“傅先生,病人并无大碍,很快会醒,您不要太担心了。”护士耐心解释道。
傅寒洲在林栖病床边坐下,淡声道:“知道了。”
眼前柔弱的女人激起他的怜爱心,他拿过林栖的手握在掌心,一瞬不瞬注视着她。
病容并未影响她的美貌,眉如远黛,浓睫根根分明,鼻梁秀挺,饱满水润的唇瓣因生病淡了几分,唇色浅粉,阳光覆在她脸上细小透明的绒毛,染上暖色柔光。
娴静淡雅,是当初惊鸿一瞥的模样。
从前他们看过两次电影,林栖迷迷糊糊靠在他肩膀睡着了,睡容可爱纯真,脸颊透着浅粉,轻柔的气息在他颈侧撩拨,可能是睡得不舒服,林栖嘤咛了一声,无意识地轻抿唇瓣,他不仅有想要亲吻她的冲动,还有某种不可启齿的欲望。
转念一想,自己简直禽兽不如。
那年她是不满十九岁的小女孩,而他已经二十五岁。
可能是看出点什么,有几次顾正廷私下问他:“你是不是真的对林妹妹有想法,她是挺单纯可爱的,不过年纪太小了。”
从小受国学影响,端方克己,冷静自持,是他的座右铭。
受道德观念束缚,他时常自谴。
对于林栖的情感令他难以启齿,傅寒洲根本不敢承认,口是心非道:“她只是我气阮澄的工具人。”
顾正廷对林栖这个小妹妹印象很好,半信半疑看他,怕他欺负林栖,提醒道:“你别欺负人家。”
自重逢开始,尘封已久的情感缓缓开启,在一次次深入接触中,想要占有她的欲望如春草疯长。
傅寒洲指腹轻轻摩挲她的脸颊,昨日她突然出现在病房时,不可否认,向来心高气傲的他心里是有气的,追求失败的挫败感,被人玩弄的耻辱感,令他对她爱恨交织。
明明舍不得她走,自尊心使得他的挽留句句带刺。
好在,她担心他,并没有被他的三言两语刺激走。
原本他很不屑顾正廷让他卖惨的方案,甚至真的想过,以后不再打扰林栖。
经过昨夜,可能是林栖讲故事的声音太动听,亦或是她人美心善。
一言以蔽之,他不想放手了。
身体不适,林栖眉头微蹙,拱了脑袋,脸颊本能地去寻找傅寒洲的掌心,直到贴在傅寒洲温暖的掌心中,才安静下来。
VIp病房里依然是那股刺鼻的消毒水味。
消毒水气味唤起记忆,林栖无休无止地重复妈妈住院时的梦境。
在妈妈最后的日子里,她在医院打地铺,躺在单薄的被褥上,硌得她后背的骨头疼。
为节约钱,她每天只吃早晚两餐,一碗白粥和一个包子,总共三块钱。
即便这样,她也没有想过卖傅寒洲送的钻石项链,可他亲口说她是捞女。
妈妈去世之前,不知道女儿与梦想失之交臂,每天都乐呵呵的,经常骄傲的对病友和邻居炫耀自家女儿很有出息,终于实现梦想了。
苍白的脸上笑出褶皱,拉住她的手说:“我们家栖栖穿上制服肯定很美,妈妈要是可以坐上栖栖的航班就好了。”
林栖不敢让妈妈看出来异样,忍住难过,笑嘻嘻地抱住妈妈的胳膊撒娇,用善意的谎言欺骗妈妈:“等你身体好一点,我就带你去坐飞机,作为家属,买机票会有优惠呢。”
“好!妈妈好了就去。”林母笑得很开心,是林栖从小到大未见过的开心的笑容。
那时候妈妈的身体出现排异,医生说病情恶化,估计坚持不了几个月,让她提前准备后事。
可妈妈对此一无所知,每天都很开心,憧憬着坐上女儿的航班。
林栖借来许颖的制服,p了张和飞机的合影,用那张照片糊弄妈妈。
直到妈妈去世,她都没有说出实话。
想起妈妈从小教育她要诚实守信,她时常会想,欺骗妈妈到底对不对。
食物中毒会引起高烧,她浑身发冷,止不住打冷颤,眼前白茫茫一片,像极了妈妈下葬那天的漫天飘雪。
她在漫天风雪中艰难前行,世界空无一人,举目皆白。
走啊走,终于看见一个日思夜想的熟悉背影。
“妈妈,是你吗?”
在冰天雪地之中,一只温暖的手掌抚摸她的脸颊,冻到麻木的身体乍然接触到一抹温暖,竟生出痛感。
无声的泪水布满脸颊,手指冰冷僵硬,身体不由得蜷缩成婴儿的状态,大颗大颗的泪水落到枕头,洇湿大片。
她呼吸不畅,鼻子堵塞的厉害,张大嘴巴,急促地呼吸。
“栖栖,你怎么了?不要怕,我在。”
傅寒洲第一次见林栖这般模样,满脸泪痕,紧闭的双眼红肿,纤细单薄的身影瑟瑟发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脆弱的像是另一个人,不是清甜软糯的荔枝,亦不是浑身上下长满刺的海胆。
像精美的天青色瓷器,碎成千片万片。
傅寒洲只觉得每一次呼吸,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不计其数的尖刺,直入肺腑。
她陷在梦魇里,一遍遍呼唤妈妈,可没有人回应。
只感觉到妈妈把她搂在怀里。
林栖紧紧抱住妈妈,手指攥紧妈妈的衣角,生怕这只是梦境,稍一松手妈妈就会离开,“妈妈,你在怪我对不对,怪我不该骗你……”
她仰起头,眼前一片刺目的白色。
像炎炎夏日的阳光反射到玻璃镜子上,灼伤人眼。
什么都不看清楚。
她把头埋在妈妈怀里,自责又悔恨,不该让妈妈担心她的,她不能哭。
于是脸颊在妈妈肩膀来回蹭,红肿的脸颊和眼睛在布料上摩擦,像针扎般,又像盐渍过。
她自顾自环抱住妈妈的腰,泣不成声道:“你原谅我好不好?我知道不应该骗你…对不起……”
可惜妈妈不肯回应只言片语。
傅寒洲不知道她梦见什么,看她这副崩溃到极致的模样,心脏传来支离破碎的痛,小心翼翼抱住她,不敢用太大力气,抚摸她背脊的指尖,颤了又颤。
“栖栖,别哭了。”他不知道要如何安慰,声音很轻,止不住的发颤。
她仿佛听不见他的话,整个人往他怀里钻,苍白的脸颊泪痕斑斑,卷翘的睫毛湿漉漉的簇成几缕。
高烧作祟,使得她原本就昏沉的大脑失去思考能力,反应不过来自己在发烧,只觉得浑身发冷,嘴里碎碎念着:“对不起…对不起…...”
是她不孝,在妈妈临终前还在欺骗,所以妈妈不肯原谅她。
到最后,她上下牙打颤,说不出来一句话,可自责和愧疚将她填满。
她陷入谵妄,一会哭一会笑。
仿佛看见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过年,转瞬之间,又跪在风雪交加的坟头,黄纸卷在风雪中,须臾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