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庆兵备道衙门内,黄配玄黄巡抚正战战兢兢地坐在一边,原本属于他的正位上坐着一位苍髯老者,正是新任的左都御史李邦华。就在刚刚,李御史把这个后进同乡狠狠骂了一顿:
“你一个堂堂右佥都御史,庐安巡抚,身负南都西大门安防重任的朝廷四品大员,怎可如此不堪?那左良玉毕竟是朝廷封的伯爷,刚退到九江,你就连着给南京和北京急奏,说是左军要去南京劫掠漕银漕粮,危言耸听,吓的皇上不顾清军阻断南北通路,连发诏令,而南京朝廷和民间也因此一日三惊,纷纷要举家搬迁。你可有什么担当?你这是给我们江西籍的官员丢脸!”
见老大人骂的唾沫横飞,吹胡子瞪眼,黄巡抚也只能默默承受,低头不言。直等老大人骂够了,才从袖袋里掏出一张小抄,站在一边的师爷见状,赶紧着接了过去,只瞄了一眼就皱起了眉头,赶忙交给了李老大人。
李邦华狐疑地接过后只一瞄,就倒抽一口凉气,问道:你这是从哪里来的?
黄配玄回道:老大人,这张小抄是十多天前在安庆府里所得,之后池州,庐州,太平甚至中都多有传播。
李邦华气的手都微微有点发抖,骂道:这左姓匹夫,竟然还有这种心思!想把他做的那些丧尽天良的畜生之事,把屎盆子都扣到我们头上,真是用心歹毒!你可有上奏朝廷参他一本?
黄配玄道:总宪大人息怒,现在这匹夫陈兵九江,随时会顺江而下,如果此时我们弹劾他,只怕皇上也要忌惮七分,如何理会?
李邦华摇头道:你不知道我们这位圣上的心思,你我此时不弹劾,待到日后事发,你我都要被牵扯其中。更何况此次九江之行,必然需好言相抚,拿钱平事,不动用漕粮漕银,怎么可能平息左良玉手下这些骄兵悍将?你我如何承担得起?
黄配玄不觉倒抽口凉气,忙点头道:多谢大人指教,我这就去写那弹劾奏章,好好参这左良玉一本。
当陈小四的主力船队两天后到达龙潭码头的时候,九江府库里今年江西省的十八万两漕银已经交到了左良玉手里,左良玉满意而又羞愧的把两位御史大人送上了坐船,一路上聆听着两位御史大人的谆谆教导,拍着胸脯保证守好九江城,绝不让流寇东进侵扰南直隶一寸土地!
李邦华颤颤巍巍地登上了官船,满眼都是如林的船桅,料峭的江风吹得他一阵阵的眩晕,他在一脸惊恐的黄御史搀扶下躲进了船舱,等船启航后,他才长舒了一口气,身子软软的躺倒在软榻上,有气无力地道:只希望左良玉能信守诺言,管束好他的手下,否则你我两人只能背负着骂名,以死谢罪了!
此时的黄巡抚心里一片悲凉,他绝对敢肯定,那左良玉话里话外只是答应绝不陈兵金陵,保证抵御流寇不进入南直隶,可没有保证他手下的那些死丘八不进入南直隶啊!而他所管辖的安庆池州地区可是就顶在最前沿,随时面对这些丘八的劫掠!而眼前这位老前辈马上就北上顺天府了,再有什么差池都和他已无关系。他现在感觉自己的脖子正一阵阵的发凉。但嘴里却说道:老大人真国之栋梁啊!一封书信,晓以大义,痛陈利弊,十几万乱兵传檄而定,属下敬佩!
见老大人紧闭双眼,累瘫在那里,黄巡抚也就不再多话,坐在一边闭目养神,思考这后面的对策。此时船身的摇晃越发的清晰,隐隐还能听到江水拍击之声和从船体深处传来的吱嘎之声。突然,他感觉到有人正蹑手蹑脚向他靠近,他猛然瞪大了眼睛看去。却是那师爷,见他睁眼,马上向他招手,示意他出去船舱。黄巡抚跟着师爷出了船舱,沿着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江北岸停满了各种船只,密密麻麻围绕这一片江岸,还不断有船只从下游行来。在他的印象中,最近这段江面上早已没有船只通航,湖广江西的民船都被丘八们强征了去,哪还有人敢把船开至安庆以西。他忙问身边的师爷道:此处是何地?哪来这么多船?
师爷回道:那是龙潭镇,大人可还记得半个月前的那封协防文牒,您看那旗号,应该是苏淞水师!
黄巡抚一阵错愕,看着这桅杆林立繁忙异常的北岸,喃喃道:不是说只有两条船,几百号兵卒吗?怎么现在这么多了?
师爷也奇道:是呀,这昨日路过时我也只见到一条船,难道是今天刚到的?原本以为只是随意来个几百人充充数,应付应付的,这现在看来还是真来协防的呀!
黄巡抚突然来了精神,心想这是来了救兵了呀,这下我安庆池州好像就不用再孤单的面对这上游的威胁了!
师爷悄声问道:大人,咱们要不要过去巡查一下,看看是哪位大人带兵前来的啊?
黄巡抚眼睛瞟了一眼船舱方向,拒绝道:以后再说,先把老大人送去安庆,老大人身负重任,圣上急着召老大人进京必要重重倚仗以稳定局势,切不可耽误。我们日后再来即可。
师爷赶紧称是,道:对对,国事要紧,再说这也应该是他们客军来拜见巡抚大人您呀!
几条船顺流很快就越过了龙潭码头,往安庆而去。
重载的春潮主力船队花了足足六天才从崇明基地到达了龙潭码头,按照事先的计划,很快以码头为中心,展开了一个半径五里的三层防御圈,特别针对可能发生的火船攻击,在上游拉起了十个从北岸到江心的铁索水泥桩。行船时转动绞盘放下铁索,封锁时则转动绞盘拉起铁索。
又花了足足两天时间,整个船队的物资才陆陆续续卸载完毕,就在陈小四准备按计划率战船杀向九江之时,一艘斥候小艇从上游赶了回来,带回了九江大营发生兵乱的消息。
左良玉在从武昌撤向九江的时候,基本把沿线各州府的驻军都裹挟了过来,原因就是在和李自成的襄阳一战中,其原本从东北一路就跟随他的人马损失巨大,不得不紧急招兵买马补充实力,在这明末乱世之中,军头的人马数量可就是保命的根本啊!而这些湖广明军自然本身也没什么战斗力,早就害怕留下来单独面对李自成和张献忠的部队,双方一拍即合,呼啦啦跟着左良玉抛弃了原应守卫的城池,逃来了九江。而这些杂牌军的数量已经远远超过了左良玉原有的亲信人马,这也埋下了隐患。
胳膊肘往内拐是人之常情,左良玉也不能例外。他从心底里不在乎这些杂牌军,自然在分配饷银的时候不可能一视同仁。这次九江府库里的十八万两漕银绝大部分都分给了自己的嫡系部队,湖广杂牌军的底层军官和士兵几乎就没拿到粮饷,可如何安抚这些杂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