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百户看了看那巡检,那巡检也看了看那百户,两个人脸上的笑容变得僵硬。两人都在奇怪这两位大人和师爷怎么都这种表情,心想这是被好消息给惊到了吧!唉,也是,这么久了还真都是坏消息,两位大人这乍一听闻这么个好消息,自是会如此吧!那百户咽了口唾沫,放缓了语调,微笑着道:“禀两位大人,这江上的船只都是上游的民船和商船,据他们讲,这封锁湖口和长江的乱军都已经驱散,苏淞水师正在建德围剿乱军,自昨日午时起这上游的航道都已通畅!积压在鄱阳湖里的船都已经顺流而下了!”
啪!一声脆响,张副使拍案而起,两步冲到这百户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脖领道:“你昨天晚上不是说江上都是乱兵的船嚒?怎么今天就变成民船咯?亏你还是巡江的百户,连兵船和民船都分不清嚒?”
这百户此时一脸惊骇,结结巴巴道:“大,大人恕罪,这乱兵之前也都是抢掠的民船呀,昨晚黑灯瞎火的,我们也看不清楚,今天也是因为有船只靠上我们这边的码头,我们才知道的呀!”
张副使抡起一巴掌扇在这百户的脸上,又飞起一脚踹在旁边的巡检身上,把两人都打翻在地,嘴里骂道:“你狗日的仙人板板,都是废物!”
回头看向黄巡抚道:“黄大人,这昨日的奏章还追的回来吗?”
那黄巡抚看向师爷,师爷苦笑地摇头,道:“昨日一早张大人用完印后就六百里加急发了出去,应天府那封都该到了,顺天府的也肯定追不回来了,要不马上派人去宫里截一下试试,只要别呈到皇上那里,还来得及!”
黄巡抚叹气道:“唉,我们那位皇上勤政的很,若是以前那几位,肯定是来得及的,碰上当今这位就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你快去办吧,希望还来得及!”
又对张副使道:“张贤弟,你还是赶紧收拾一下,我这就派船送你去对岸的池州,你就算去露一下面也好的,到时候也能搪塞一下!”
张副使拱了拱手,道:“好,我马上过江。”
说完转身向外走去,路过地上的两人时,又踹了那百户一脚,骂骂咧咧地出了门。
天才蒙蒙亮,杜二栓就出门往卫所赶。昨晚小旗官来家里通知的时候,他不在家,嫂子传话说是县城里的大人终于派下了军饷,让一早去出操点卯,去的晚了,不但要挨军棍,还要罚扣军饷。这都快一年了,二栓自从顶替哥哥当了卫所兵就没领过军饷,他只记得上次从百户手里领到的是哥哥的抚恤银子,他把那二两银子给嫂子的时候,嫂子的眼睛灰黯的可怕。
快到卫所的时候,他遇见了自己的小旗官,他赶紧上去打了招呼,问道:“头,这次是真的吗?发的什么饷啊?”
小旗官边走边道:“肯定是真的,早就听说西边江西那里闹乱兵,说是要闹过来了,县里要俺们去守城,不发粮饷,谁会去?”
二栓一怔,急道:“那,那是要打仗了?不是补欠俺们的啊?”
小旗官不屑道:“你想啥呢?不打仗,县里会发下银子?这有银子拿,你还管是什么银子?你可真够呆的!”
二栓只好呵呵地傻笑,心里骂着:“妈的,又是这个套路,唉,老天保佑,这回也让我攒点银子,最好也像哥当初那样能捡个婆娘回来。”
小旗官看着他傻傻的样子,叹口气道:“也不怪你,你去年才顶的你哥的缺,啥也不懂。这次都是些乱兵,没必要跟他们拼命,他们也不会拼命攻打县城,你到时候跟着俺就行。”
二栓点头道:“好的,头,俺跟着你,都听你的!”
心里却骂道:“说得好听!去年哥就是跟着你去的,结果你们都好好的,就俺哥没回来,谁知道你到时候会不会把俺卖了!”
晚上杜二栓回来时,把一两银子和五斤糙米都交给了嫂子,摸着侄子虎子的头道:“嫂子,这些你都收着,父亲留下的这副棉甲很多都破了,你今晚给补补,俺明天就要去县城守城了。”
杜家嫂子接过了米,把银子塞回给二栓道:“叔叔,这银子你自己拿着,万一有个啥,还是能用上的。”
二栓仍把银子推了过去,道:“嫂子,俺还有。今天百户说了,这是安家银子,明天还有开拔银,你这就留着吧!”
杜家嫂子见此也就收起了银子,开始用刚拿回来的米忙着做饭食,二栓则是去拿了块石头,打了盆水,在门口磨起了那把朴刀和长枪枪头。虎子则好奇的蹲在二叔旁边,时不时摸摸枪,摸摸刀,叽叽喳喳地问这问那。
晚饭后,等把虎子哄睡下了,杜家嫂子把油灯拨亮了点,拿着那副旧棉甲开始缝补了起来,微眯的眼睛让眼角有了皱纹。补着补着,眼泪开始扑簌簌地往下掉。
二栓在旁边整理着锈迹斑斑的铁片,见嫂子落泪,安慰道:“嫂子,别伤心,等我回来,也该是哥哥的周年了,俺们买些个纸钱好好给哥哥烧点去。”
杜家嫂子抹了把鼻涕和眼泪,叹了口气道:“唉!没事,我只是想起去年也是差不多这个时候,给你哥补棉甲,那副棉甲还是你哥娶我那年置办的呢,比这副要新的多!”
二栓道:“嫂子你放心,俺们这次是去守县城,对面也不是什么贼匪,是湖广那边的乱军,不会拼命的。”
杜家嫂子道:“嗯,我知道,今天小旗他们家的说了的。”
二栓道:“她们没说要去县城里躲躲吗?或是去江对岸安庆那里躲躲也行呀!”
杜家嫂子道:“她们说了,不用出去躲,西边彭泽那边传来的消息,说那些个乱兵见是卫所的,也都不会抢啥,还会拿钱照顾一下子我等生意,也算是念着同袍的情呢!我也正好能多赚点,攒够了钱好给叔叔你说个媳妇不是!”
二栓有点脸红,嗫嚅道:“长嫂如母,嫂子那生意还是别做了,今后俺养着嫂子。
杜家嫂子抬眼看了看他,道:“叔叔别瞎说,天下哪有这道理,你哥死了,我一是要把虎子拉扯大,二是要给你成了家,这村子里除了小旗他们家,哪家不都是做着半掩门的生意。过了年,周边的听说有乱兵,都逃去了外乡。我等这生意也没的做了,今天要不是你带回来的米,晚食都只能喝菜汤了。你别多想,这都是命,当初要不是你哥,我早就死在了桐城,这是我欠你们老杜家的!我这身子本就不干净,这辈子还了,到了阴曹地府就不用受苦了!”
军校大礼堂里,满眼都是黑色和白色,只有高台上一面红色的社旗铺盖在姚六嫂的遗体上,显得那样鲜艳夺目!三天来,本早该回去的全体妇女代表都自觉地留下帮忙布置会场,等着参加这场追悼会!礼堂里人头攒动,礼堂门口,警卫们维持着秩序,礼堂外还有很多人,排着队在等候入场。四少一手拿着稿子,一手举着个铜皮喇叭,略带哭腔的念着悼词,几千人默默听着,时不时有抽泣声响起:“
有的人死了,死的重于泰山!有的人死了,却是轻如鸿毛!
有的人死了,她却还活着,活在我们的心里!有的人活着,却已经死了,行尸走肉一般!
今天我们在一起追思悼念姚六嫂,这将成为我们的一种制度,要延续下去,以后每一位社员走了,我们都要办追悼会,不单单是因为姚六嫂救了我,替我挡住了歹毒的刺客,更是因为她的信念,她的信仰,她为之奉献生命的理想!
她会成为我们革命烈士陵园的第一位住客,以后每年的清明,我们都要去祭奠她,告诉她我们的成绩,我们的后人也要一直去看她,让她知道这天下如她所愿,正变得越来越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