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化用的是沈家女儿的银子,住的是沈家的宅子,和外人有何关系?
多管闲事。
他何曾受过这等羞辱,可偏偏对方说得句句属实——这宅子确实是沈栖月的陪嫁!
“爹...”秦世清突然上前,压低声音道,“不如...不如我这就去把沈栖月叫来...”
“闭嘴!”秦刚厉声打断。
他当然知道儿子的用意。
沈栖月来了,或者房子抵出去,或者拿出银子。
不管是哪一种,即可救了秦世昌的这只手。
但也坐实了他秦家靠着化用沈家银子过活的事实。
秦家可以化用沈栖月的银子,但不能让外人知道,更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让沈栖月拿银子。
更不能把房子抵押出去。
那样的话,他们一家子住哪里?真的在大街上流浪?
却见络腮胡须已经不耐烦地举起了砍刀。
“既然秦大人拿不出银子...”他狞笑着逼近秦世昌,“那就按规矩办事!”
“等等!”秦刚终于崩溃大喊,“我...我这就去筹钱!三日...不,一日之内必定还清!”
他突然想起来,秦世清和容疏影这一次出京办案,立下大功。
所有的赏赐,全部折成银子应该是六十万两,而他们只给了账房五十万两,所以,他们的手上应该还有十万两。
思及此,看秦世清的双眼也不由得怨恨起来,手上有十万两银子,加上容疏影先前留下的五万两私房钱,总共十五万两银子,愣是不肯拿出来救自己的亲弟弟,这和沈栖月有何区别?
但当着外人的面,秦刚觉得,还是应该给儿子留些脸面。
络腮胡须这才收起砍刀,冷笑道:“好,就再宽限一日。明日此时若不见银子...”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秦世昌的右手,“后果自负!”
待赌坊的人扬长而去,秦刚才像被抽干了力气般瘫坐在地。
他望着地上那摊秦夫人吐出的鲜血,突然暴喝一声:“都是你这个孽障害的!”说着狠狠踹了秦世昌一脚。
“老爷!老爷!”一个婆子慌慌张张跑来,“夫人晕过去了,嘴里还在吐血呢!您快去看看吧!”
秦刚这才跌跌撞撞地往内院跑去。
经过揽月院,他猛地停住脚步,望着那紧闭的院门,眼中闪过一丝怨毒——沈栖月,你竟敢见死不救!
随后跟来的秦世清,见到秦刚的神色,顿了顿,没有跟去,转身去了揽月院。
此时的揽月院。
早有人把大门外发生的事报到沈栖月这里。
沈栖月想起来,前世秦世昌在赌坊欠了银子,赌坊的人找上门来,是她出面和对方理论,最后拿出三万两银子,对方才放了秦世清。
“小姐,您说这一家子,二少爷兼祧两房也就算了,三少爷还是个赌徒,什么书香门第,倒是敢往脑门上贴金。”
正说着话,银杏的声音传来:“二少爷,您不能进去。”
“反了你了,我来自己妻子的院子,居然不能进去了。”秦世清的声音。
“二少爷,奴婢也是奉了我家小姐的命令,拦截不属于这个院子的人,您大人大量,不要为难我一个奴婢。”
“混账……”
秦世清怒气冲冲来找沈栖月,却被银杏拦下,正欲发作时,忽见一道清冷身影自廊下转出。
挡在银杏前面,唇角勾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夫君,为了何事和一个丫鬟大呼小叫,这可不是夫君以往的做派。”
晨光斜映中,沈栖月一袭月白绫衫立在石阶上,衣袂被穿堂风轻轻掀起,露出底下淡青绣竹叶的裙裆。
发间只簪一支素银缠丝簪子,耳垂上两颗米粒大的珍珠,衬得脖颈线条如白鹤般孤傲。秦世清突然发现,这个过门三年的妻子不知何时褪去了新妇的柔婉。
眉间那道浅绯色花钿像道未愈的伤痕,桃花眼里凝着化不开的霜,连唇上淡淡的胭脂都透出寒意。
最令秦世清心惊的是她扶在问梅腕上的手,明明是纤纤玉指,却每个关节都绷得发白,仿佛下一秒就会化作利爪撕过来。
而那唇角若有若无的笑意,分明就是在嘲讽他和一个丫鬟一般见识。
秦世清顿了顿,差点被沈栖月的气势给吓到。
他是朝廷官员,就算沈栖月出身高贵,现在也是他秦世清的女人,且是他连正眼都未曾看过的女人,敢如此嘲讽与他。
但他的目的不是为了和沈栖月吵嘴,更不是为了和沈栖月争论高低贵贱,而是要沈栖月拿出弟弟欠赌坊的三万两银子。
思及此,秦世清缓了缓,轻声叹口气:“唉,”
紧接着扬起脸,道:“月月,我有些话想和你说,我们进去谈。”
沈栖月站在门口,一动不动,淡淡笑着说道:“夫君莫不是忘了,你马上就要顶替大哥和容姑娘成亲,若是大哥的魂魄看到你朝三暮四,并没有一心一意对待他的未婚妻,他会不会很伤心?所以,夫君有什么话,还是在这里说的好,以免大哥从地底下出来找你的麻烦,或者被人误会了什么。”
秦世清:“……”
他是兼祧两房,怎么就成了顶替大哥拜堂成亲?
但他想不出反驳沈栖月的理由。
顿了顿,直接开口,道:“世昌在四海赌坊欠了银子,我希望你能看在平常时候我们……”
秦世清想不出他能让沈栖月看在那件事上,把三万两银子拿出来。
想了想,说道:“月月,我知道你手上宽裕,希望你能替世昌把这银子拿出来还上,不然的话,四海赌坊的那帮人,恐怕会杀了世昌。”
沈栖月笑道:“夫君这话说的,我手上宽裕,化用的都是我沈家的银子,可有秦家的一个铜板?”
秦世清看着沈栖月,眸子里刚刚压下的怒火,差点化成实质。
什么叫沈家的银子,连沈栖月都是秦家的,沈栖月的银子,自然也是秦家的。
“月月,我知道你心中还在计较我们没有圆房这件事……”
“打住,”沈栖月一阵恶心,收了唇角的那一丝笑意道,“秦世清去四海赌坊,不是我怂恿的,所以,他欠的银子,和我没有一个铜板的关系。再说了,他娶妻生子,已经是成年人,有什么事,应该自己担着,再不济,他有妻子儿女,他妻子的嫁妆也挺丰厚的,用不着夫君先来打我陪嫁的注意吧?”
沈栖月在秦世清满眼不可思议中,转身进了揽月院,大声吩咐银杏:“关上门,不是揽月院的人,谁都不许进来。”
“是,”银杏看一眼满脸不可置信的秦世清,‘咣当’一声,把大门关上,插好。
秦世清站在紧闭的朱漆大门前,脸色由青转白,又由白涨得通红。
他攥紧的拳头指节泛出森白,指甲几乎要嵌入掌心,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挤不出来。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烧红的炭,灼得他发不出声。
沈栖月的话像刀子,一刀刀剜在他最痛的地方——她竟敢说他弟弟的事与她无关?
她竟敢把他弟弟的生死说得如此轻描淡写?
更可恨的是,她竟拿大哥的亡魂来压他!
秦世清胸口剧烈起伏,额角青筋突突直跳,仿佛下一刻就要破开皮肉爆裂开来。
他想怒吼,想一脚踹开这扇该死的门,揪着沈栖月的衣领逼她吐出银子来——可偏偏,他竟找不到一句能压住她的话!
是啊,她说得没错,弟弟有妻子儿女,弟弟欠的债,凭什么要她来还?
可秦世昌是他的弟弟,她怎么敢这样撇清关系!
他死死盯着那扇门,仿佛要用目光烧穿它,可最终,他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低哑的、几乎是从肺腑里碾出来的话:
“沈栖月……你很好!我们走着瞧!”
话音落下,他猛地转身,袍角在风中甩出一道凌厉的弧度,像是要斩断什么似的,大步离去。
可那背影,怎么看都像是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