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城河漂满莲花灯,一只灯船上搁着个汉玉卮,那杯盏漂至石桥下,忽然被小将军捞起。
倒有几分曲水流觞之意......
她顺着河岸走去,果见那人提着盏花灯立在柳荫下。
忽听得琉璃脆响,他踩碎满地月影,提灯而来——那灯罩竟用雪狐皮绷成,眼眶处嵌着对火珠,随步履流转出妖异红光。
“赠小将军。”
嗓音浸着梅子酒香,抬手掀开风帽,露出那双狐狸眼。
他指节分明的手掌拂过灯盏,那狐狸灯忽然“噗”地吐出口青烟,烟中凝出朵六瓣冰花,恰恰落在小将军鎏金护腕上。
卫鸿落含笑接过,“正好,你来了——”说着从袖中取出一物。
鸣玉轻轻挑眉,微眯双眸接过,打开那素绢,却见里面是——
账本?
迎上那诧异的眼神,她浅笑说明:“正想请教,这账目似乎不妥——”
赋税繁多,她费了好些功夫理清,又将疑点誊录下。
鸣玉嘴角一抽——好歹是上元节,旁人是月下柳稍头,人约黄昏后......
小将军是黄昏后,来查账......
尽管无奈,还是匆匆翻阅一遍,将账本递回时,几不可闻应了声:“嗯。”
却见其星眸耀耀,抑住欣喜问:“是做了假账吧?”
显而易见。
“果有猫腻!”卫鸿落喜不自胜,可逮住老狐狸尾巴了,她提着灯就往回跑,那愉悦之声飘散在风中——
“多谢——”
望着那绛红暗金衣袍随风而去,鸣玉不禁苦笑——看来送个真账本会比幻花灯,更让她喜乐......
几日后,闻得林婉儿前来拜会,卫鸿落略有些讶异,上元那日别得匆忙,不知是有何事......
她将人迎入正堂,端着茶盏含笑问:“不知林妹妹此来是?”
林婉儿浅笑着饮茶后道:“婉儿不过是来同小将军说会儿话。”
卫鸿落不动声色将人撤下,听着她有意无意说些闲话,一盏茶后忽压低声音,变了口风:“婉儿此来是为提醒小将军——”
“哦?”见其神情严肃,她也不由得端正了几分。
“小将军可还记得仲秋宴之事?”林婉儿低声浅语,见其沉了脸,斟酌道,“那日颇为混乱,可在那乱中却有人格外平静——”
“谁?”
“如沐冉。如今她也要作二皇子妃,就不得不让人多想......”
那日同在宴上,她无意瞥了那人几眼,在满桌惊愕邻席动乱时,如沐冉却静静品茶,那神情似是意料之中......
卫鸿落望着她紧锁的眉头,不禁轻笑出声,“林妹妹有心了,我醒得。”
“小将军......”林婉儿轻咬樱唇,面带忧虑。
却不妨那人戳了戳她面颊,比出个笑来,“我自有分寸,林妹妹勿忧,笑起来多好看呀......”
那嬉笑的面容和话语,还有这亲昵的举止惹得她双颊泛红,不自在地别过脸去:“小将军多加小心,婉儿这便告辞了。”
好嘛,不经逗。
卫鸿落送她出府,看着人上了马车才回。
可黄昏时分,将军府门又被叩响,来人却是林知许。
“小将军。”他见过礼才道,“天色已晚,敢问舍妹何时归府?”
平素婉儿是不会独自出府的,但她央着要来将军府,又说去去就回,他才勉强应下。可婉儿迟迟不归,再晚就瞒不住祖父了......
“林妹妹一个时辰前便已离开,怎么?没回府?”卫鸿落变了脸色。
林知许也一阵错愕,“未曾......”
卫鸿落皱起眉头,“林妹妹会去何处?”若是迟归怎不同府中说声......
只见他轻轻摇头,神情骤然严峻:“婉儿不会独行。”
一念忽闪而过,临近宵禁时分,婉儿独身在外,倘若夜不归宿......
越想她脸色越难看,忙道:“林兄你我各自去寻——”话落便唤来赤骥,纵马而去。
林知许也觉不安,忙回府唤人去寻,可又不能太大张旗鼓......
卫鸿落打马过街——真是大海捞针,京城不比灵州,可不能挨家挨户搜......
婉儿坐马车而回,必然有人瞧见——她径直去了南街,此处鱼龙混杂,也最好打探消息......
老乞丐接过小将军掷来的一袋金子,笑呵呵地掂了掂分量,对着身边的小乞丐耳语几句。
不多时便闹哄哄围来一群乞丐,他们七嘴八舌说着林府马车去向,最后一个瞧见的是往城外去了——
啧,卫鸿落紧蹙双眉,那便更难寻了......
这会不会是饵?婉儿若不在马车上,而是被藏在京中......
林府必在城中暗寻,那她就赌一把,去城外——
可惜路上车辙印颇多无法辨认,早知道问下林府车轮规制......
却蓦地瞥见一抹白粉,她下马察看,果是婉儿身上的书卷香......
一眼望去,依稀可辨粉迹......
她有了几分喜色,婉儿冰雪聪明,想来暂无性命之忧......
卫鸿落驾着赤骥疾驰,必得在城门落锁前寻回婉儿......
可走得越远她心越沉——
马车分明是一路驰骋远去,纵使她快马加鞭,怕也赶不回......
啧,这下三滥的手段,想也不用想......
暮色沉沉,在一荒僻破庙寻到了那损坏的马车,四周寂寥无声,她翻身下马,破门而入。
却见婉儿被缚住手脚,眼口都蒙住黑布,她听见动静,赶忙往身后的柱子靠,捏着银簪的手指不住泛白......
“林妹妹......”卫鸿落快步走近,解开束缚,满是心疼地抱紧她,“我来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