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鸿落前去林府拜会,一入正堂便笑吟吟作揖:“弟子有礼了,不知林老近来可好?”
“好好,老夫这把老骨头还过得去,鸿落在户部如何啊——”林相拈须笑得慈眉善目。
闲话几许,她便直言:“不知林兄可在?”
无事不登三宝殿,林相哪里看不出她来意,笑呵呵去请林知许,看着他俩互相见礼后便道:“年纪大了坐不住,老夫回房歇着——”
留下二人面面相觑。
“咳。”卫鸿落瞥见了屏风后的身影,还真是人老成精......
她浅笑起身,“林兄,春色正好,不如去后园走走?”
“嗯。”林知许轻轻应声,神色如常。
满园春色,细雨微微,远处烟柳堆成青雾,赤袍衣袖沾着几点杏花粉,倒像是把枝头闹春的红杏掐了魂灵锁住。
“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她随口一吟,侧首望去,见其垂眸不语,含笑轻诵,“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
蓦地止步,旋身近前:\"为卿醉卧狎鸥鹭,且向花间盟翠鸟——”
风起吹落满天杏花,发间红缨浸透了胭脂色,满树绯云簌簌纷落,恰似给她披了件绯色嫁衣。
林知许不禁屏息,强作镇定的心绪早已搅作乱麻......
“林兄......”卫鸿落甩着湿漉漉的衣袖,纤指勾住他腰间羊脂玉佩,贴近时铁甲寒气喷薄而出,“可愿?”
他袖中紧握的双手一颤,袖口露出的松烟墨痕还未干透,分明是方才在书房还未临完帖便匆匆赶来。
“我......”他话音被突然袭来的红绫截断,那束发的朱砂绫忽缠住他手腕。
“林兄可知,”她眼底映着灼灼日华,“这红绫浸过九十九个北狄人的血,最显真心。”
“若林兄应允,假作情意相投,待来日君有心仪之人,自可解了婚约。”
她嫣然一笑,风华绝代,“我视林兄为知己好友,故有此不情之请,不知林兄意下如何?”
那颗狂跳的心骤入冰窖——假作?知己?不情之请?
林知许温润如玉的面容暗淡几许,垂眸思绪翻飞,良久终是退了一步,浅浅作揖:
“君子慎独,不欺暗室,卑以自牧,含章可贞。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当养天地浩然正气,行光明磊落之事。”
她请他相助,他扯这个搪塞她?
卫鸿落眼角轻跳,不免有些恼怒,“林兄可知我为何独爱红袍?”
她解下护腕掷进花间,露出腕上狰狞箭疤,“纵使染血,也瞧不真切——”突然攥住他的手,将伤痕贴上他腕脉,“此刻心跳疾如战鼓的,可不是本将军。”
林知许强抑错乱气息,收回手又退一步,“读书以明理为先,立身以至诚为本。恕在下实难从命——”
年纪轻轻,怎像个小老头一般?
卫鸿落一时语塞,无奈叹气,她总不能霸王硬上弓,那真成土匪了......
何况他文弱书生,也经不住刀枪......
“罢了,多有叨扰,在下告辞——”她难掩烦闷,转身快步离去。
雨势渐浓,他仍伫立原地,月白衣袍浸透落花雨露,一声轻叹飘散在水雾中——
“若道春风不解意,何因吹送落花来......”
小将军喜入林府,含怒而回之事不多时便传遍了街头巷尾,说什么的都有——
“那般人物纡尊降贵,林公子有些不识抬举了......”
“敢拒赫赫不凡小将军,林公子倒有几分胆魄......”
“风水轮流转,招蜂引蝶的小将军也有今日......”
......
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
卫鸿落真是做足了姿态,可还是瞒不过宫里那位,又被拎去训话:“怎么?你就非林知许不可?”
皇帝恨铁不成钢指着她骂道,“那么多王孙贵族就没一个瞧上的?竟还把媒人打出府?成何体统——”
她眼观鼻,鼻观口,默然无语。
见她这破罐子破摔的模样,气得皇帝冷哼一声,“太子婚事定在次年春日,你与之羽也在那时,正好一同筹备......”
“不!”卫鸿落猛地抬首,“北戎一日不平,鸿落便一日不嫁——”
“这怎么成......”皇帝禁蹙双眉。
“伯父不允,鸿落这便回灵州,再不入京了——”她沉眸咬牙,豁出去了。
面前人满脸不服气,这倔强模样真像极了她......
皇帝错愕片刻,重咳一声,“朕便再宽许你一年,若一年后......”
“臣拜谢陛下!”卫鸿落猛地叩首,抬头又是笑模样,“无事臣便退了——”
不等陛下回应,她便脚底抹油溜了。
前脚刚应付完宫中那位,后脚回府又撞见了候着她的父亲。
“站住。”
她本想悄悄回苑,闻言不得不僵硬转身,垂眸行礼道:“父亲。”
“落落你早过及笄之年,寻常女子这般岁数早已嫁人生子。为父不过想让你二人早日完婚,落落何苦一拖再拖呢?”
父亲肃穆的面容沾满愁苦,发间又多了几缕花白......
她猛地一哽,咬牙道:“父亲以为卫之羽是何人?”
“自然是你的兄长,为父义子......”
“呸!他也配!”卫鸿落干脆一吐为快,“他狼子野心,蛰伏隐忍正为图谋卫府!他表里不一,口蜜腹剑就是为了瞒过众人,好掩盖他那龌蹉心思......”
“住口——”父亲猛地喝止,面容难掩怒气,“你纵使不愿,也不该出言不逊!”
“儿所言句句属实——”她半点不退让,猛地扯出一缕青丝,挥剑斩断,“就算要去绞头发做姑子,儿也绝不嫁卫之羽——”说罢甩袖而去。
看着那怒气冲冲离去的背影,以及坠落的那缕青丝,老将军气得忙捂住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