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这样?”
听他这般说,勾陈神君立刻露出了失望的神情,却仍不死心的追问,“你当真一点儿也没瞧见?”
“那几支破血箭……”
“行了,勾陈!”
执明神君拧着眉毛出言打断,“我说了,浅予现在需要休息!”
“可是……”
“走吧!他有什么理由诓我们?”
勾陈神君垂着眉眼叹了口气,“你说的对,是我心急了。”
说罢换了副神色,极为严肃的盯着林清梦,“除掉蛮骨虽说是件大功德,但你这次当真是失了分寸,太冒进了!好在有惊无险。”
比起方才,林清梦的脊背稍稍弯了些,脸色苍白双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手指死死的抠着床沿。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白皙修长的脖子上青筋凸起,覆了一层水膜。
“嗯。”
林清梦咬着牙点了下头,“神君……”
“说的是。”
“勾陈!”
执明神君又喊了一声,他已经站到了门口,曲着手指在木门上重重的叩了两下,“你还有完没完,浅予该休息了!”
二位神君走后,林清梦在床边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坐了好一会儿,气息粗重却也渐渐均匀了。他拒绝了长轩的陪同,咬着后槽牙强撑着,独个儿踱回了主屋。
夜已经深了,院子里月明星稀,朔风哀劲摧竹折柏。
他走的很慢,寒风吹拂在脸上,汗珠立刻就散了。他冷的浑身发抖,心里却感到一股莫名的快意。
长轩一直跟在他的后面。
走到房门口的时候,林清梦回头看了一眼,对着他摆了下手,“回去休息吧!”
终于就剩他一个人了。
从箱笼里拿了一套雪白的里衣换上,只这么件简单的小事,林清梦累的浑身脱力。
他瘫倒在床榻上,拽过被子搂在胸前整个人团缩了起来,没片刻功夫,干爽的衣裳又是半湿了。
唉!还真是瞎折腾。
也不必再死撑着压抑喉咙里的声音,齿关刚一松开,立刻飘出来几声痛苦的低吟,“啊~!”
“唔……啊……”
破血箭么……
从吃了半瓶济灵丹到身体被另一股意识控制,再到收服蛮骨,这一切发生的太不真实了,处处透着蹊跷。
那时候只顾着把蛮骨弄回来救星河,也不曾细加琢磨。
“嘶……啊!”
林清梦抱着棉被往床里滚了两圈,额头顶到墙上。身上的伤口太多,每一处都疼的像要把他撕碎一般。
星河……
还真是个小混球!我可是为了救他才毁的容,就至于躲到山里去么。
还要这么疼上两日?不如直接一头撞昏过去得了。
要不是因为小混球只中意这副皮囊,这般遭罪真是大可不必。
胡思乱想了一会儿,乱糟糟的思绪又被林清梦勉强拉回了正轨。
破血箭他自然是听说过的。
由陵光神君的鲜血所化,蕴含了至阳的朱雀之力,乃是头一等的破魔神器。若是再有金寒弓的加持,更是无往不克。
林清梦闭着眼睛,仔细的回忆着那日的情景,一幕一幕在脑海里重现,手掌下意识的压上自己的胸口。
金寒弓……
莫非就是那柄、从胸腔里掏出来的银白色大弓?
可是神君早就死了呀。
而他死了一百多年之后,我才出生的,又能有什么关系。
持续的剧痛很快模糊了林清梦的意识,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他终于再次昏睡了过去。
“啊!!”
“快来人呐!!”
“师尊!”
几道撕心裂肺的惊叫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声音是从冯岛主居住的若水无尤居传出来的。等二位神君和其他几位掌门赶到的时候,院子里已经聚满了水刃岛的弟子,悲恸的哭嚎声响彻整条长街。
水刃岛就像是一把坐在火炉上的水壶,惊叫连连沸腾不止。
“劳驾,让一让!”
勾陈神君走在最前头,伸手拨开挡在院子里的一堆小弟子,一直走到冯岛主的屋门口,“发生什么了?你家师尊呢?”
听见惊叫声,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明黄色吉祥纹直缀,头发都没来的及束,火急火燎的就赶了过来。
“我师尊他、他……”
回话的这位是水刃岛的大弟子王彦松,他刚张嘴说了几个字就泣不成声说不下去了。于是伸手推开房门,侧开身体让出路来,一副“您自己看”的架势。
勾陈神君皱着眉扫了他一眼,抬脚进屋,“冯……!”话音戛然而止,他也不再往里走了,驻足立在原地。
执明神君起的早,听见骚动的时候早已穿戴整齐了。
“怎的了?”
他跟在勾陈的身后,本来并没打算进屋。察觉到勾陈的异常才往里踱了几步,探着头向屋子里张望,不由得也僵住了。
冯岛主死了!
穿着一件寝衣,七窍流血的倒在屋子正中央,脸色灰败,看样子应该死了有一段时间了。
宽敞奢华的屋子里没有丝毫的打斗痕迹,地上只有些细碎的琉璃片,看成色和软榻方几上的琉璃酒壶应该是一套,十有八九是一只酒盏。
“我过去瞧瞧。”
执明神君从身后拍了拍勾陈的肩膀,越过他走到屋子中央,撩起衣摆蹲下,仔细的检查了一番。之后又拾起地上的琉璃碎片,放到鼻子下面,轻轻的嗅了嗅,有一股淡淡的酒香。
勾陈神君走到近前,手掌拄着大腿弯腰打量冯岛主的尸体,“怎么样?”
执明神君扭头看了他一眼,轻轻摇了摇头,而后站起来转身看向屋门口,“冯岛主已经仙逝好几个时辰了,应该是昨个儿申时左右。”
五位仙宗掌门都在门口翘首看着,等待结果呢。听他这么说,抽气声此起彼伏。
“怎么会这样?昨日回来时人还好好的。”
“神君,冯岛主是怎么死的?”
“冯兄身手了得,这屋子也不像有歹人闯入的样子,莫不是……中毒了?”
“非也,他没有中毒。”
执明神君回头往地上瞥了一眼,“也没有中术,更不曾受伤。”
“冯岛主是死于自身术法反噬,应该是他布过什么法阵或是下过某种咒术,被人硬破了。”
慕掌门转身抓过哭泣不止的王彦松,立眉呵斥道:“别哭了!可知你师父在哪里布过这种要命的大阵么?”
“没有!”
王彦松一个劲儿的摇头,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一般,“我成日都跟着师尊的,绝对没有。”
勾陈神君往屋子外面扫了一眼,方才过来的时候还是大晴天,转眼间已是乌云密布,狂风悲号,眼看着又要下雪。
“好了,先不要说这些了。”
他转身走到门口,水刃岛的弟子个个垂泪,悲伤不已,“尔等还是先好生安顿冯岛主吧。”
“执明,你就留在这里吧。一来照看浅予,二来也帮衬着他们些……”
执明神君轻轻点头,“好!你是要去巫山么?”
“嗯,冯岛主死的实在蹊跷,我很担心那边,要赶紧去看了才能安心。”
勾陈神君边说边大步往外走,同时转头对慕掌门等人说道:“诸位若是与本君同去,两刻钟之后在大门口见!”
说完飞一般闪身离去。
五位仙宗掌门当然明白神君在担心什么,各家年轻一辈的优秀弟子都在山里,万万不能出事。
就在此时,凤星河等人仍旧在巫山除秽捉鬼。他们大多都在身上披着、腰间系着几张兽皮用来取暖,浑身血污分外狼狈。
巫山广袤不说,哪哪儿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山峰沟壑之间,大小山洞数不胜数。成群的鬼怪还好,起码目标明确。然而扫荡了几圈之后,剩的都是零星单个儿的,再想找可就费劲了。
剩下的数量哪怕再少,也不能放任不管,这要是跑到九州边界几只,百姓就要受苦。
凤星河御剑带着未茗,未瑾则带着未冉,未冉怀里抱着昏死的狐狸。两柄长剑离的不远,皆是低空缓慢飞行,在雪林中穿梭搜寻。
突然,罩在头顶的结界剧烈的震颤,几个人跟着一起抖,差点从飞剑上摔下去。
就好像人被扣在巨大的钟鼎里,有人在外面猛敲那样,连脑浆子都跟着一起摇晃。
“监兵!快让我等进去!”
勾陈神君的吼声像惊雷一般从空中传了进来,接着结界又是一阵剧颤。
“监兵!快快开启结界!让我等进山!”
原来是勾陈和五位掌门到了。
离着巫山还老远,他们就看见了金光闪烁的巨大结界,到了山脚下更是心惊不已。
结界外守着二十来个小弟子,各家都有,却没一个人能说得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勾陈神君一眼便认出这个金钟是白虎的结界,不得已才用灵力猛敲。
他本以为监兵会开个口子让他们进去也就是了,哪曾想等了许久也没有动静。刚想再敲的时候,结界开了个一人宽的缝隙,里面赫然站着监兵神君,“速速进来!”
“怎么这么慢?”
勾陈神君飞快的打量着他——满身血污,腥臭不已。心道不好,拧着眉沉声问道:“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有人在巫山布了结界,在山里开了鬼门,十有八九是轮回镜……”
监兵神君言简意赅的把昨日之事陈述了一遍,“你画的符咒,还有冯岛主准备的通灵石都被人动了手脚。”
“你们来的正好,我们一人一个山头,来回再清扫个几遍。那些小弟子们都累的够呛了,不中用的。”
慕掌门几人听得真切,纷纷捶胸顿足,有的恼怒不已,有的悲愤欲绝,“神君,我们的弟子……?”
“那个,你们要有个心理准备。弟子们……被鬼吃了一少半。”
紫霄观郝掌门一听这话两眼一黑,身子晃了晃,险些一屁股坐到地上,大声叫骂:“冯羽年!天杀的王八蛋!这么死了真是便宜他了!”
“冯岛主?”
监兵神君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疑惑的看向勾陈,“何意?他死了?”
“你说破的是水系结界?”
监兵神君点了点头,“是啊!”
“昨个儿申时左右,冯岛主死于术法反噬。”
“什么?竟然是他?!”
“他娘的!混蛋!”
监兵神君气的连连喝骂,方块脸涨的通红,“我就说得是什么人,才能在我等的眼皮子底下动手脚!”
“他突然张罗这场比试,原来是不安好心!”
勾陈神君叹了口气,“别说他了,先办正事要紧。”
一行人不再废话,纷纷御器进山除鬼。
三位神山首座,十位仙宗掌门都聚在了此处。在不伤害山中无辜生灵的前提下各显神通,三日后,总算是再也见不到一只恶鬼了。
凤星河他们这些参加比试的弟子,这几日过的是惊心动魄,实打实的在鬼门关走一遭。一下山恨不得直接在帐子里睡死过去,一点儿也不想动弹。
日暮西垂的时候,出门四日的六个人又回到了飞霜院。
凤星河累的要命,一进院子直接回了主屋。
“哎~!未央!”
长轩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推开门了,“……”
凤星河迈进房间怔了一下,眼底的憎恨转瞬即逝。
继而杏眼圆睁,满脸的惊喜,飞奔到软榻旁,跳起来扑到林清梦身上,“师尊!太好了!您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