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宣公握着剑柄站在汧水河边,看着自己训练的骑兵在河滩上奔驰,马蹄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下闪着银光。他即位那年,卫、燕两国的军队正把周惠王赶得团团转,王子穨在雒邑城头插上自己的大旗。宣公冷笑一声:“周王室的天子,如今比咱们西陲的牧羊人还可怜。” 三年,郑伯和虢叔杀了子穨,惠王复位,派人送来致谢的玉璧,宣公却把玉璧丢给了军中的勇士:“与其要这破石头,不如多给咱们几车良弓。”
宣公是德公的长子,生得虎背熊腰,十五岁就跟着父亲在雍城城外射杀过野狼。四年,他在密畤祭祀青帝,青铜酒爵里的酒刚泼在祭坛上,就接到军报:“晋军在河阳摆开阵势!” 他甩了甩湿漉漉的衣袖,翻身上马:“来得好,正好试试咱们新练的铁鹰锐士。” 那场仗打得昏天黑地,宣公的战车碾过晋军的旌旗时,他看见对方主将的头盔上刻着晋国的玄鸟纹 —— 和自己盔甲上的几乎一模一样。“原来晋人也是玄鸟后裔,” 他抹了把脸上的血,“可惜玄鸟只会在咱们秦人的天空翱翔。”
十二年,宣公临终前看着九个儿子,个个孔武有力,却都像只会冲锋的猛士。他突然想起父亲德公说过:“雍城的城墙需要砖石,也需要能规划砖石的人。” 于是招来了最小的弟弟成公,把象征权力的玄鸟玉符塞到他手里:“记住,秦人既要会挥刀,也要会握笔。”
成公即位时,梁伯和芮伯带着牛羊来朝,看见成公正在宫殿里研究从鲁国换来的礼器。“这些鼎彝上的铭文,” 成公指着青铜器上的蝌蚪文,“比咱们秦人的刻痕好看,但咱们的剑,比他们的礼器锋利。” 他转头对使者说:“回去告诉你们君上,下次别带这些花架子,多带些能铸剑的铜矿。” 齐桓公伐山戎那年,成公在雍城城头看着东方的狼烟,对身边的史官说:“齐侯在东边打山戎,咱们在西边打西戎,天下的戎狄,终究要倒在咱们秦人剑下。”
可惜成公只在位四年,临终前看着七个儿子,突然笑了:“当年庄公让贤给襄公,如今我也学一回。” 他指了指站在角落的弟弟任好:“这孩子打小就爱读东夷的书,连齐国管仲的《牧民》都能背,让他当君主,秦人能走得更远。”
秦穆公任好接过王位时,手里还捧着从晋国换来的《尚书》竹简。元年,他亲自率军伐茅津,出发前对着将士们举起青铜剑:“当年襄公救周,周王赐我们岐西之地;如今咱们打茅津,要让天下知道,秦人不光会养马,更会打仗!” 那场战役,秦军的箭雨像暴雨般砸向茅津大营,穆公的战车冲进敌营时,看见敌方首领的帐篷里挂着一幅残破的周王室地图 —— 原来这些戎人,还做着入主中原的梦。
四年,穆公迎亲的车队驶入晋国,车上载着晋太子申生的姐姐。他看着新娘头上的金步摇,想起晋国使者说的话:“我们晋侯说了,这门亲事,是秦晋之好的开端。” 穆公笑笑,没说话 —— 他知道,晋国的强大,迟早会成为秦人的对手,但此刻,他需要这层姻亲关系,就像需要百里奚的智慧。
说到百里奚,那是穆公即位第五年的奇遇。晋献公灭了虞、虢两国,把百里奚当作陪嫁的奴隶送到秦国。百里奚不堪羞辱,逃到宛地,被楚人抓住。穆公早听说百里奚是虞国的贤臣,想重金赎回,又怕楚人狮子大开口,便派使者说:“我们有个陪嫁的奴隶叫百里奚,在你们这儿吧?我们用五张黑羊皮换他。” 楚人哈哈大笑:“一个老奴隶,值五张羊皮已是抬举。” 就这样,七十岁的百里奚被装在木笼里送到雍城。
穆公亲自为百里奚打开笼门,解下自己的狐裘披在他身上:“虞君不用先生,是虞国的不幸,不是先生的过错。” 百里奚却跪在地上:“臣不过是个亡国之臣,有什么值得大王看重的?” 穆公扶起他,目光灼灼:“我听说先生在齐国时,蹇叔曾救你于困顿;在周国时,又因蹇叔劝阻而避开子穨之乱。一个能让蹇叔看重的人,难道不是天下奇才?” 两人一谈就是三天三夜,穆公越听越兴奋,突然站起来对着宫殿外大喊:“来人!从今天起,百里先生就是秦国的相国,号‘五羖大夫’!”
百里奚却连连摆手:“臣有个朋友叫蹇叔,贤能远胜于我。当年我想侍奉齐君无知,是蹇叔阻止,我才避开齐国内乱;想侍奉周王子穨,又是蹇叔劝阻,我才没被诛杀。如果说臣有几分智慧,都是蹇叔教的。” 穆公立刻派使者带着黄金白玉去请蹇叔,使者出发前,穆公特意叮嘱:“如果蹇先生不肯来,就把我的玄鸟玉符送去 —— 秦国的相国之位,永远为贤者留着。”
这年秋天,穆公亲自率军伐晋,在河曲与晋军对峙。他站在战车上,看着晋军阵中飘扬的 “晋” 字大旗,想起百里奚说过:“晋献公宠爱骊姬,太子申生已死,重耳、夷吾流亡在外,晋国迟早会乱。” 果然,不久后就传来消息:骊姬之乱愈演愈烈,里克杀了奚齐和卓子,夷吾派使者来秦,请求帮助回国即位,还承诺割让河西八城。
穆公看着夷吾的使者,心里冷笑:“晋人果然善变。” 但他还是派百里奚率军护送夷吾回国 —— 他要看看,这个背信弃义的夷吾,能在晋国撑多久。果然,夷吾一即位就反悔,派丕郑来秦解释:“河西八城事关晋国根基,实在无法割让。” 还杀了里克。丕郑吓得连夜投奔秦国,对穆公说:“晋人根本不想让夷吾当君主,都盼着重耳回国。只要大王帮我们杀了吕甥、郄芮,重耳必能即位,到时候晋国就是秦国的盟友。”
穆公却摇摇头:“夷吾虽然背约,但随意废立君主,只会让天下笑话我们秦人。” 他转头对百里奚说:“当年襄公护送平王东迁,得到的是一句空头承诺;如今我们帮夷吾,也算是对周王室的交代。” 但他暗中重用丕郑的儿子丕豹,让他在秦军里当了校尉 —— 穆公心里清楚,晋秦之争,迟早要摆到台面上来。
十二年,管仲、隰朋去世的消息传到秦国,穆公对着东方叹了口气:“齐国的霸主,怕是要换人了。” 就在这时,晋国发生大旱,派人来秦求粮。丕豹咬牙切齿:“晋君背约,这是天要亡晋,大王应该趁机出兵!” 穆公却问公孙支:“你说,饥荒和丰收,难道不是交替出现的吗?” 又问百里奚:“夷吾得罪的是我,晋国的百姓有什么错?” 最终,他下令打开粮仓,用船从雍城运粮到晋国绛都,运粮的车队和船队连绵不绝,路上的百姓都惊叹:“秦人真是把粮食当成了武器,但这武器,比刀剑更有力量。”
穆公站在黄河岸边,看着装满粮食的船只顺流而下,想起当年文公献地岐东,襄公护送平王。秦人用了三代人的时间,从西陲的附庸变成诸侯,如今又要用粮食,在晋国人心里种下善因。他摸了摸腰间的剑柄,剑柄上的玄鸟纹在阳光下泛着微光 —— 这只玄鸟,曾经在西陲的天空盘旋,如今,正展开翅膀,准备飞向更广阔的中原。
在那些与晋人周旋的日子里,穆公常常想起百里奚初到秦国时说的话:“秦国要强大,不能只靠武力,还要靠人心。” 他看着自己从晋国请来的工匠在雍城修建新城,看着从西戎缴获的战马在汧渭草原上奔腾,突然明白:当年襄公得到的岐西之地,文公打下的汧渭之会,武公设立的郡县,德公定都的雍城,都是为了这一刻 —— 让秦人不再是西陲的牧羊人,而是天下的主人。
当晋国的使者捧着空粮袋感谢时,穆公只是笑笑,他知道,这场粮食的战争,比河曲之战更重要。正如百里奚所说:“粮食能救人,也能杀人;能收买人心,也能摧毁信任。” 穆公选择了前者,因为他相信,一个能在敌国饥荒时伸出援手的国家,终将得到天下的敬畏。
这就是秦穆公,一个既能在战场上挥剑斩敌,又能在朝堂上虚心纳谏的君主。他用五张羊皮换来了百里奚,用诚恳换来了蹇叔,用粮食换来了晋国的民心。在他的治下,秦国不再是那个被中原诸侯轻视的 “戎狄之国”,而是让齐晋楚都不得不正视的西方强国。当他站在雍城的城墙上,看着东方的地平线,他知道,属于秦人的时代,正在缓缓拉开序幕 —— 就像他当年在密畤祭祀时,天空中划过的那道玄鸟般的红光,虽然微弱,却预示着一个崭新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