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水:“送你颗糖,别生气了。”
已经六点。
向水没管他,扭身去洗漱了。
肖白知道这是向水在提醒他,前几天向水玩手机被坑进游戏里的事情,喂糖也只是告诉他,这件事他应该做。
可是那颗圆滚滚的硬糖在舌尖上化开时,偏偏格外甜腻。
肖白看着向水出门,唇角的笑意彻底没了。
口中的糖好像在长久地静止,所有的甜味都集中在一处,他突然很渴,甜味好像变成了苦涩,缓慢地弥漫了整个口腔。
他一歪头,把口里的糖吐了。
那颗糖咕噜咕噜滚到了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奇异的声响。
第六天。
向水不知为何格外疲累,约定跟小王见面的时间推迟。
一般的工作人员和小王不大一样,小王明显更具有活人气,而且具有正常人类生理特征。
比如说会流汗,再比如说,喜欢偷懒。
他偷偷观察了小区四周的那些所谓的值班工作人员,没人偷懒。
下午4点,他与人见面,在楼下。
在一小片阴凉里,小王的额头和脖颈上都是汗水,向水递给他一瓶水。
“谢了。”小王咕嘟咕嘟喝了几口,喘着气,问:“房间有什么问题吗?”
向水很奇怪,小王到底扮演的是什么身份,入住小区的条件是抵押食物,进来之后成为蚊子变异生物的繁衍体和储备粮。
工作人员是蚊子,那个眼镜男是小区降临的锚点...
整个小区唯一需要正常食物的就是眼镜男和小王。
小王一伸手,手掌把白发全都捋了上去,露出光洁的额头,活力满满,生机勃勃。
向水:“能续住吗?”
小王穿着短袖,听了向水的话,绽开一个爽朗的笑,回:“当然可以,住客至高无上,只要你给的多,想住多久住多久!”
向水:“如果我没有食物,还想续住呢?”
小王抱歉道:“没有食物,没有办法给你分配房间哦。”
向水哦了一声:“我能不能抢一个房间?”
小王良久没有说话,大概在消化这句话的意思,过了一会才终于反应过来:“霸王餐的意思?”
向水点头。
小王被气笑了:“那我只能通知工作人员来处理你。”
肖白今晚还是睡在了门外。
晏李迟疑道:“就这样把他关在门外了?”
向水躺在床上:“你可以去陪他。”
晏李:“那还是算了。”
向水躺下,开始做今天的梦。
回到梦里,他又想起来白天的事情,每次的梦,只要一睁眼,钟表上的时间就停留在五点半,一直到傍晚。
第五日的梦里,一天,这个门都没有动。
他动了动,低头看自己,才发现自己好像又变了。
好像又长高了一点点,他去翻日记本,薛声这具身体已经25岁了。
这个房间还是那样温暖,墙壁和地板都很干净,只是床头柜上堆了更多的东西,有很多文件,比之前要更乱一些,但无论如何,还是温馨的。
二十五岁,仍然模仿着小孩子的口吻说话,爸爸今天如何如何,妈妈今天如何如何,哥哥今天如何如何。
他再次尝试离开,两只脚踏在门外,再次回到床上。
无法。
他打开门,只是身体探出去观察周围。
房间里的时间好像与外面不大一样。
他能看到客厅的钟表,上面的时间是,十点半。
他突然想到什么,他记得当时在现实醒来,五点半,那个钟表却是十点多。
他的脑子乱了一瞬,好像有一条线即将串联起来,可是一时之间,怎么也想不通。
他呼吸一滞,突然想到了肖白的话。
“哎呀,阿温就根本不爱你,连你的声音都认不出来,我就不一样,我一听就知道外面那个东西是个赝品。”
有东西在流逝,他在想通的一刻,猛地扭头去看时间。
钟表转得很快很快。
滴答滴答的声音串联起来,像是即将爆炸般,干净的墙皮在不断脱落,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大股的风从外吹进,然后再从大开的门中穿过,疯狂地席卷。
那窗帘好像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不能随风飞起,只能被压在窗沿上。
向水的眼睛在强风下根本无法睁开。
墙皮脱落成破败,老鼠在地上吱哇乱叫,干净的床铺上沾满脏污。
“谁给你买的樱花树积木!?”
“扔掉!”
“妈,不是的,它不会打扰我学习的!”
“那是哥送我的礼物!”
“小声,你在胡说什么!?”
窗帘的每一处皱褶都疯狂地扭曲,在大风的吹拂下,上方鼓起了一个大泡,就像降落伞一样,下部被压在了窗沿上,好像有东西在动,把窗帘挤成了奇怪的样子,时不时还要动一下。
“还睡觉?!大学还有四六级!能不能好好复习!?”
“什么?就这样了?不考研?!不考研哪来的好工作?”
“为什么不回家?!是不是烦爸妈了?!”
“你要买房买车!你不买房买车怎么出人头地!哎呀,老王家的孩子都结婚了!你也没个动静!结婚可重要了!”
啪。
有东西划拉着组成窗户的框架,然后被丢出去了。
安静了一瞬,又有声音炸响。
“都怪你!你这个蠢货!怎么不在昨天把股票卖出去!又跌了!”
“我挣钱都让你花了,你整天在家啥也不干!”
“臭婆娘!”
咚。
沉闷的落地声。
窗帘被什么东西扯了出去,向下被拉扯着,然后生生被扯了下来,最后只留下一道飘扬的堪称自由的弧度,那样飘逸。
“你能不能争点气!别人家的孩子…你倒好,不挣钱还要花钱,可不敢让人知道你的病,丢人!”
“你还敢顶嘴!”
“哈?你们这条件还不够好吗?你还想要什么?”
又是一道沉闷的落地声,从客厅传来。
好吵。
各种各样杂乱的声音,像是一张巨大的网从上方罩下。
风还在吹动。
在他的视野里,有个人影站在窗边,干干净净地站在那里,周围已然变得脏污不堪,那些老鼠围在他的脚边发出一声声啃食的声音,窸窸窣窣,粘稠恶心。
他盯着窗户外,不知道在看什么。
“我还想要什么?”
薛声站在窗边,头发飘动,扭头,露出一双干净的澄澈的眼睛,仿若一捧清水,声音很轻,重复了爸爸的话。
他平静到诡异。
“小声,你在胡说什么?!你根本没有哥哥!自己买的玩具,还要装病!我看你真是被养肥了,不知道挣钱的辛苦!”
“你有病!装病!”
向水的手指不可控制地抖了抖。
爸爸妈妈早就死了,哥哥也是假的。
这个房间不是物理上的房间,而是属于薛声一个人的巢。
早已破败不堪,可他那样善于隐藏掩盖,一切仿若少时温馨。
【只有哥哥会敲门】
【只有哥哥会阻拦爸爸妈妈吵架】
【哥哥,哥哥,你什么时候回家?我好想你。】
薛声想要什么?
【我只是一只待在房间里胆小的可恶的米虫,等着属于我的死期来临。】
【我好像是裸露的,肚皮高高肿起,在所有人的手伸过来时,都要把柔软的肚皮献上。】
【我想院子里的梨树了,我想见它。】
【我偷偷荒废了半年的时间,我危在旦夕,未来好像就此黑暗了,事实上,我还活着。】
薛声想要什么?
直到现在,他才想通时间线。
五点半的卧室,十点半的客厅。
敲门的人就是向水,不过是另一个时间的他。
就像他在醒来时想不起来梦一样,在卧室里的他,也想不起来客厅里的他。
那个他,扮演着拯救者的角色,也就是‘哥哥’。
而这个‘哥哥’的一天,从早到晚,都被不同时间发生的悲剧占满。
薛声需要一个‘哥哥’救他,‘哥哥’应该带着无边的勇气,应该情绪稳定,不厌其烦地每天敲门。
妄图把他带离心茧。
无尽的谎话构成了一本自慰的日记,爸爸妈妈活在笔下,好像他们的生命没有结束,身体没有从窗户跳出去,发出沉闷的声响,哥哥真的存在,会在进门时敲门,在每一个需要帮助的时刻,突然出现。
薛声的那张脸被乱飞的发挡住,但看得出来他笑了,自欺欺人般:“我什么也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