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声已经二十一岁。
向水实在很难想到,一个二十一岁的人还在坚持每天写日记,以小孩的口吻。好像刻意把自己伪装成小孩子,随后满含怒意地宣泄情绪。
好消息,家人健在。
至少不用经历一些灵异事件。
坏消息,薛声好像不大正常了。
(2月11日,晴。
好奇怪,我之前渴望着离开,终于上了大学,逃离时却又再三犹豫,所有人都告诉我高考的重要性。
可是在高中结束的三个月里,高考好像成为一个不必要的小事,无人提及了。
爸爸妈妈告诉我,大学很重要,要考研,考四六级,要在假期复习英语。
好奇怪,好奇怪,好奇怪,一生中有好多好多重要的事情,好像少做一件,我就危在旦夕。
我记得他们说,高考是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它是一座高山,在我终于翻越后,眼前又耸起一座更高更高的山峰。
我偷偷荒废了半年的时间,我危在旦夕,未来好像就此黑暗了。事实上,我还活着。)
向水没经历过,他难以理解薛声这样的心态,说实话,看到这段话时,他甚至是轻视的。
他曾经遇到的,要比薛声所遇到的,要奇异得多。
若是让他来说,薛声这样的心态,是处于安逸状态下的呻吟罢了,当死亡成为威胁,平静的生活成为最大的渴望,没有人会关心这样平静的生活中的小挫折。
他平静地接着看,写下这些字迹的人好像预料到了他的想法般,写下的字迹整齐而娟秀。
(6月17日,晴。
爸爸问我为什么不开心。
我告诉他我的困惑,他那样不解。眉头皱起来,似乎在认真考虑,良久,他对我说,我已经足够幸运,生活环境优越,他为我筑起的底座,已经拼尽他的全力。
他的眼底是不屑,他不屑于深入思考我的问题。
其实,我只是累了。
我终于理解所有人所说的怀念童年,那是一段不需要思考未来的时间。
在现在,我的前程要比我的命更重要,我的前程载着爸爸妈妈和我,可是我的命只载着我。
我知道,爸爸妈妈哥哥都是爱我的。)
向水眨眼,敏锐地察觉到文字中的消极和疲惫。
他才发现,情绪好像不分高低贵贱,每一种诞生于一定环境下的情绪都有着压死人的能力。
他自小不生活在正常的人类社会环境中,所以难以理解,可是他面对许多东西,从未想过死亡,而薛声面对这些他所轻视的东西,防线全面崩塌。
向水木木地看着这些文字,只能僵硬地分析,然后祈祷离开的条件不是对他产生同情心。
他又翻了几页。
最后一篇应该是昨天写的。
(1月11日。晴。
回家了,很开心,很难过。
我看到了哥哥,哥哥好像什么都能做得很好,他能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前途。
我却只想待在这个小小的房间角落,然后死掉,所有人都不要关心我,不要关注我,不要把目光投向我,忘记我,然后让我自己腐烂消失。
我不能这样做,所有人都告诉我,我要回报爸爸妈妈,包括我自己的心也是这样说着,那样笃定。
就像说出‘月亮围着地球转’那样笃定。
所有人都告诉我,我要成为更好的自己。
可是,我却觉得,最好的自己已经死了,死在童年,死在乡村小院的梨树下。
我想院子里的梨树了,我想见它。)
他再次尝试打开门,尝试离开这个房间,可还是在两只脚彻底离开房间时回到了床上。
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钟表的滴答声。
他趴在窗户往外看,才发现外面有一层厚厚的积雪。
他沉默地去看日记本。
昨天一定是下了雪的,可是日记上写的是‘晴’。
他合上笔记本,快速浏览,才发现,除了前几篇,好像之后所有的日记都是晴,他又翻看了前面被他忽略的无聊的内容。
薛声惋惜的是什么,他好像有点懂了,反正童年的自己,是不会在日记里都写谎话的,是不会懦弱地缩在角落的,更不会面临他所痛苦的一切。
(9月23日......哥哥告诉我,天气对人的心情影响其实很大,如果每天都是晴,我会不会开心一些...)
薛声笨拙地模仿着年少时自己的语气,却显得滑稽可笑,不论是写下日记的人,还是读日记的人,都清楚地感受到,每一句话里的厌弃,对自己,对世界。
甚至厌弃自己这副幼稚的多愁善感的样子。
正如向水想的那样,整本日记都是薛声的吐槽。
周围的环境杂乱,他仍然离不开房间,也就盯着时钟,等待时间的流逝。
很久,这扇门都没有被打开和敲响,安静地像是整个世界只有他一个人。
向水再次醒来,又忘了梦里的事。
他让肖白每天准时唤醒他,五点半,他再次听到了那嘟嘟嘟的敲门声,门外的东西很暴躁,向水依旧趴在地上,看门外的东西。
那一团黑好像纤瘦了很多,有了大致的形状,可能是一个人,直到从门缝来看,没有耷拉在地的大团黑气,而是两团分开的黑气,像是脚。
门外的东西持续敲着门。
还发出了向水的声音。
“开门开门开门!!开门!”
向水:...要不要这么暴躁?
肖白眨眼:“他听起来很生气。”
向水踹了一脚门:“别敲了,不会开的!”
过了一会,外面的东西又去隔壁敲门了。
向水扇了晏李几巴掌,晏李跟头死猪一样睡着不醒。
“需要刀吗?”肖白笑眯眯递过来一把刀:“插一下应该能醒。”
向水:“想趁机杀人就直说。”
肖白:“哪有?”
向水爬去隔壁房间,外面东西拍门声更大,似乎要把门拍坏。
阿温和柔柔同款死猪。
向水觉得自己的心情有些暴躁,罕见地有些焦躁,而且疲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梦。
肖白递给他一颗糖:“别急。”
“哦。”
向水怀疑地看了一眼肖白:“你是不是知道点别的?”
肖白嬉皮笑脸:“也许吧。”
向水有时候真的想把肖白一棒槌敲死。
向水:“你是不是不会死?”
肖白口中的糖让他鼓起了一边的腮帮子,看起来很无辜:“你是不是想让我晚上在门外待一夜?”
向水还没答,肖白就已经掩面哭泣出声:“可恶,你根本就没爱过我吧!!到底是错付一片真心,你当时立下的海誓山盟,到底是化成了一道流水...”
向水:“所以你会不会死?”
肖白变脸如翻书,轻轻松松恢复了正常:“我不会死,但是我会疼。”
向水没吃糖,反问:“所以你能在外面待一晚上吗?”
咔嚓,肖白嘴里的糖被咬碎了,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不知道为什么,周围的好像突然安静了,肖白看起来没生气,唇角的笑意丝毫不变,可向水就是觉得他变了一点 。
“好呀。”
肖白答应了。
向水皱眉:“你生气了?”
两人之间的关系很奇妙,明明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变化,但凡换一个人都看不出来有生气的迹象,可向水确确实实敏锐地察觉到了。
向水低头剥了糖纸,脸上挂上了一般无二的笑:“我没办法了,你应该知道的,我的疑心病太重,只有你值得我信任。”
向水捏着粉红色的糖果,道:“张嘴。”
肖白没动,就这样轻飘飘地看着他,似乎在等着向水还能说出什么哄骗的话来,就看到向水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以极大的力道,强制他张嘴,把那颗粉色的糖果送到了他的唇瓣里。
手指只轻轻碰到唇一下。
向水:“送你颗糖,别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