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二爷在上世纪三十年代踏入开封师院的校门,悠悠然已整整过去了五十年。这半个世纪的时光长河,在老李家的岁月里静静流淌,终于又孕育出一个踏上求学之路的后生——李贺。虽说李贺与二爷同走师范这条道路,但二者却有着不小的差别。李贺就读的是小中师,而二爷当年迈进的可是开封师院的大门,要知道,开封师院乃是河南大学的前身,在那个年代,那可是令无数人眼红、向往的高等学府,是精英汇聚的知识殿堂。
得知李贺考上师范的消息后,母亲满心欢喜,那笑容如同春日里绽放的花朵,灿烂而温暖。可这笑容背后,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她一方面为儿子感到骄傲,李贺能走出大山去读书,这是他们一家的荣耀;另一方面,一想到儿子即将远行,要离开自己的身边,母亲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揪住,微微发疼。
她立刻着手为李贺准备上学的行头,从柜子深处小心翼翼地拿出积攒许久的一百多块钱,那一张张纸币,被母亲摩挲得平平整整,每一张都承载着家里省吃俭用的艰辛。家里那台老缝纫机,在母亲的轻推下,欢快地“歌唱”起来。母亲坐在缝纫机前,身姿微微前倾,双眼专注地盯着针头,双手熟练地摆弄着布料。她一边缝着,一边在心里默默念叨:“孩子,这一针一线,都是娘对你的牵挂,你到了学校,穿上这衣服,就像娘在你身边一样。”她时而轻轻转动缝纫机的手轮,调整着针脚的疏密;时而停下手中动作,仔细地将布料抚平,确保每一针都缝得笔直。缝纫机的皮带随着转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和着母亲有节奏的动作,仿佛在演奏一首欢快却又带着淡淡离愁的劳动之歌。
夜晚,昏黄的灯光如豆,在老旧的木桌上投下一片光晕。母亲戴着老花镜,那镜片后的双眼透着柔和与专注,她坐在桌前,一针一线地赶着夜、摸着黑,精心制作千层底方口鞋。母亲手中的针线上下穿梭,每一针都扎得极为用力,仿佛要将对儿子的爱深深嵌入鞋底。她的手指因常年劳作而粗糙干裂,指甲缝里还残留着生活的痕迹,可在这针线间,却有着说不出的灵巧。她不时将鞋底放在嘴边,轻轻抿一下线头,再用力将线拉紧,那动作娴熟而自然。“这鞋啊,要做得结实点,孩子走再多的路,脚也不会累。”母亲小声嘀咕着,脑海中浮现出李贺穿着这双鞋,在校园里穿梭的模样,嘴角不禁微微上扬,可随即又轻轻叹了口气,“以后啊,就不能天天看着他了。”
父亲则专程跑到王屋街,在熙熙攘攘的集市里穿梭。他一家店一家店地逛着,眼睛仔细地打量着每一件衣服,那认真的模样,仿佛在挑选一件稀世珍宝。终于,他在一家店铺里发现了一件灰色的中山装上衣,那颜色沉稳大气,面料摸起来质感十足。父亲拿起衣服,在手中反复翻看,查看做工细节,又在自己身上比划了几下,想象着李贺穿上的样子,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与店主讨价还价,为了能省下一点钱,争得面红耳赤,最终心满意足地买下了这件衣服。
母亲则在自家的织布机上,开启了一场漫长的劳作。织布机那巨大的木质框架,在房间里占据了不小的空间。母亲坐在织布机前,双脚有节奏地踩动踏板,双手熟练地穿梭着梭子。梭子在经线间快速地来回飞舞,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每一次穿梭,都像是在编织着李贺未来的梦想。母亲的额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几缕头发被汗水浸湿,贴在脸颊上,但她全然不顾,只是专注地盯着织布机,眼神中透着坚韧与执着。“这布织得密实些,孩子穿着暖和。”母亲喃喃自语,思绪却飘远了,“等他走了,家里就冷清了,可他有出息,娘心里高兴。”布料织好后,母亲又特意跑到麻园村的染坊。染坊里弥漫着刺鼻的染料气味,母亲站在染缸前,看着师傅将布料缓缓浸入染液,不断地搅拌、翻动。她焦急地等待着,时不时询问师傅染色的进度,直到那布料被染成了质朴的黑色,她才放心地将其带回家,做成了一条粗布黑裤。
就连皮带,也是父亲从自己腰间郑重地抽出来,打算给李贺用。父亲双手握住皮带,仔细地端详着,那皮带上有着他常年使用留下的磨损痕迹,每一道划痕都记录着过往的岁月。他将皮带递给李贺,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孩子,这皮带跟了我好些年,现在给你,希望它能陪着你开启新的征程。”
没几天的工夫,在父母的齐心协力下,李贺上学的行头便都准备妥当。看着这些衣物,父亲灵机一动,笑着让母亲从布料上撤出两指宽的布条,做成自己的新腰带。母亲拿起剪刀,小心翼翼地裁剪着布料,随后用针线仔细地缝好边缘。父亲接过新腰带,系在腰间,故意挺了挺胸膛,笑着对李贺说道:“父亲赠儿金腰带,上学走出好儿郎。”那是一个月色如水、繁星闪烁的傍晚,一家三口围坐在一起,幸福的笑容绽放在每个人的脸上。父亲点起一支烟,袅袅青烟在空气中升腾,他望着李贺,眼中满是期许:“儿啊,到了学校要好好学习,别想家。”母亲则在一旁,不停地往李贺碗里夹菜:“多吃点,到了学校可吃不上家里这么合口的饭菜了。”母亲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想:“孩子这一去,吃饭、穿衣都得靠自己了,可别饿着、冻着。”李贺看着父母,用力地点点头,心中满是对未来的憧憬,仿佛日子也生出了翅膀,带着他们对未来的憧憬,走出了蜿蜒曲折的羊肠小道,走出了那片封闭已久的大山,向着充满希望、光明灿烂的诗和远方奔去。
那天深夜,万籁俱寂,宁静的氛围笼罩着整个村庄。月光如水,洒在屋顶、树梢,给大地披上了一层银纱。村子里的狗偶尔叫上几声,打破这夜的宁静,旋即又恢复平静。静到极致,甚至能隐隐听到三里外小河潺潺的流水声。那波浪轻轻拍打着河岸,发出细微的“哗哗”声响,宛如一首轻柔的小夜曲,悠悠地传向很远很远的地方,仿佛在诉说着这个夜晚的特别与美好。母亲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她听着窗外的动静,脑海中全是李贺的身影。“明天他就要走了,在学校会不会不习惯?会不会受人欺负?”母亲越想越担心,眼眶渐渐湿润了。她悄悄起身,走到李贺的房间门口,轻轻推开房门,借着月光,看着熟睡中的儿子,那熟悉的脸庞,让她心中一阵酸涩。“孩子,你要好好的。”母亲在心里默默祈祷,然后轻轻关上房门,回到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恰逢星期天,正是李贺上学的日子。清晨,第一缕阳光才刚艰难地穿透薄雾,洒在李家那略显破旧的小院。父亲早早起了床,轻手轻脚地,生怕吵醒还在睡梦中的李贺。他站在院子中央,深吸一口带着泥土芬芳的空气,抬眼望向四周熟悉的山峦,那眼神里满是眷恋,又隐隐透着一丝期待。走进李贺房间,父亲看到儿子还在睡梦中,脸上浮现出一抹温柔的笑意。他轻轻坐到床边,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粗糙的大手,轻轻摸了摸李贺的头,小声说道:“孩子,该起了,咱得赶路。”李贺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父亲,一下子清醒过来,快速穿衣洗漱。
此时,母亲已在厨房忙碌许久,将一个个精心准备的烙馍,仔细地用干净的布包好,再放进挎包。咸菜装进了一个洗净的玻璃瓶,盖子拧了又拧,确保严实。她还把几个苹果,一个个擦得锃亮,轻轻放进去,又把那包着300块钱的手帕,小心翼翼地塞到挎包最里层,一边塞一边念叨:“钱可放好了,别弄丢了,该花的时候再花。”
一家人都出来送行,大伯走上前,用力拍了拍李贺的肩膀,大声说:“到了外头,可别让人欺负咱山里娃,有啥事儿就写信回来!”大哥从兜里掏出一把弹弓,塞到李贺手里,红着脸说:“带着,想哥几个的时候就拿出来瞅瞅。”二哥则笑着打趣:“在学校要是有哪个姑娘看上你,可别忘了跟咱说。”母亲站在一旁,眼睛红红的,不停地用手帕擦拭着眼角,嘴里念叨着:“多吃点,到了学校可吃不上家里这么合口的饭菜了。”
父亲扛起李贺的被褥和行李,那包裹沉甸甸的,压得父亲的肩膀微微下沉,可他的腰背依旧挺得笔直。李贺背着挎包,跟在父亲身后。沿着蜿蜒的山间小路前行,小路两旁的野草上挂着晶莹的露珠,李贺的裤脚很快就被打湿了。父亲在前面走着,脚步稳健,时不时回头看看李贺,提醒他:“注意脚下,这石头滑。”阳光渐渐变强,洒在身上暖烘烘的。路边的野花肆意绽放,红的像火,黄的像金,紫的像霞,微风拂过,送来阵阵芬芳。
到了河沟边,那河沟里的水清澈见底,能看到小鱼小虾在水中欢快地游来游去。父亲和李贺沿着铺满碎石的汽车路前行,有些碎石松动,一脚踩上去,“嘎吱”作响,还会滚动。遇到季节河,父亲总是先小心翼翼地跨过去,再转身,伸手稳稳地拉住李贺,说:“来,拉住爹的手,别摔着。”
约莫走了半个小时,他们来到铁山村路口。等车的时候,父亲从兜里掏出一个水壶,递给李贺:“喝点水,别渴着。”水壶里的水带着淡淡的甜味,那是母亲早起特意放了些蜂蜜。
公交车缓缓驶来,父亲和李贺上了车。车开动后,父亲一直望着窗外,那熟悉的山峦、田野、村庄,一一从眼前掠过。他转过头,看着李贺,语重心长地说:“儿啊,到了学校,要好好学习,别想家,家里都好着呢。”李贺看着父亲,用力地点点头,心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又夹杂着一丝对家的不舍。
从王屋山驶向济源县城的路途并不平坦,汽车在蜿蜒的山路上颠簸前行,发动机发出“嗡嗡”的声响。窗外的景色如幻灯片般快速闪过,青山、绿树、农田,一切都在向后退去。李贺的心情既兴奋又有些紧张,他紧紧地握着座椅的扶手,眼睛不时地看向窗外。近两个小时的车程,让父子俩有些疲惫。到达济源车站时,已经过去了不少时间,两人顾不上休息,急急忙忙地赶上了从济源到焦作的长途汽车。
去往学校的路上,李贺的心情犹如波涛汹涌的海面,既激动万分,又忐忑不安。他望着车窗外不断后退的风景,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向往。他想象着学校里的生活,会结识怎样的朋友,会学到怎样的知识;但同时,对未知的紧张又让他的内心隐隐有些不安,毕竟这是他第一次离开家乡,离开父母,独自去面对新的环境。当时,沁阳师范和济源师范刚刚合并,1986年又是师范扩招的一年,班级数量从寥寥几个一下子扩招到了八个班。由于沁阳校区容纳不下这么多学生,所以学校特意在焦作22中设立了沁阳师范的焦作教学点。
就在这样复杂又交织的心情下,经过近三个小时的长途奔波,下午两点钟左右,李贺和父亲终于抵达了距离焦作22中还有几里路的焦作火车站广场。广场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学校早已设立了新生报到接待点,接待点的桌子上摆放着登记册、宣传资料等。几位老师和学长学姐们热情地迎了上来,询问他们的情况。父子俩在接待点简单登记之后,便坐上了学校派来的敞篷车。敞篷车疾驰在路上,风呼呼地吹过脸颊,仿佛在为李贺的新生活欢呼。路边的树木快速向后倒去,城市的高楼大厦映入眼帘,一切都是那么新鲜又陌生。不一会儿,车子便一溜烟地来到了焦作22中,李贺的师范求学之旅,也在此刻正式拉开了帷幕。母亲站在家门口,望着李贺离去的方向,久久不愿转身,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心中默默祝福着儿子在新的征程上一切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