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屋山的春天宛如一位踌躇不前的迟客,带着残冬那如影随形的凛冽,在峰峦与峡谷之间游移不定。三月的风仿若一头被激怒的猛兽,在王屋小学的操场上横冲直撞,肆意地将黄土裹挟而起,形成一个个浑浊的漩涡。操场边的旗杆在狂风中剧烈地摇晃,恰似一位在战场上奋力抵抗的勇士,那面褪色的红旗宛如一面千疮百孔却依然屹立不倒的战旗,在风中猎猎作响。旗绳如一条灵动的皮鞭,一下又一下抽打着金属杆,“啪啪”的声响在山谷间久久回荡,既似不甘的嘶吼,又像绝望的悲歌,诉说着这片土地的沧桑与挣扎。
李海双手背在身后,静静地伫立在办公室窗前。呼出的热气犹如一团轻盈的云雾,在冰冷的玻璃上瞬间凝结,又悄无声息地消散。他下意识地扯了扯那件洗得泛白的藏蓝色中山装,袖口磨起的毛边,宛如冬日里枯萎的草茎,在微风中瑟瑟颤动。“唉……”一声沉重的叹息从他口中溢出,他的目光缓缓投向窗外。几个低年级学生在操场上嬉笑追逐,他们红扑扑的脸蛋,犹如冬日里盛开的红梅,在灰暗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明艳动人。那无忧无虑的笑声,清脆悦耳,此刻却像一把把尖锐的钢针,直直地扎在李海的心上,与办公室里压抑沉闷的氛围形成了鲜明而又刺眼的反差,宛如冰与火的碰撞。
办公桌上,期中考试成绩单平铺在那里,五年级数学平均分42.3,全乡倒数第一的数字,红得夺目惊心,恰似一道触目惊心、难以愈合的伤口。李海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这数字,只觉它如同一头狰狞的怪物,不断地膨胀变大,渐渐幻化成一张张充满嘲讽的鬼脸,无情地嘲笑着他的无能。煤炉里的煤块突然“噼啪”一声炸裂开来,火星如一颗颗炽热的子弹,四处飞溅。李海条件反射般地往后缩了缩,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好似那些火星是赵伟、李孔等人射来的致命暗箭。他的双手紧紧地攥成拳头,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一种强烈的无力感如汹涌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让他在黑暗中找不到一丝希望的曙光。
窗玻璃上的冰花在晨光的轻抚下,宛如一群翩翩起舞的仙子,逐渐消融,留下一道道蜿蜒曲折的水痕,恰似岁月用锋利的刻刀在他额头上镌刻下的深深皱纹。透过模糊的玻璃,李海看到赵伟迈着大步,大摇大摆地踱步到操场。一个学生满脸笑容,如同献宝一般递上苹果,赵伟伸手接过,在油光发亮的夹克上随意蹭了蹭,便狠狠地咬了一口,汁水顺着他的下巴肆意流淌。这一幕,恰似一根点燃的导火索,瞬间点燃了李海心中积压已久的怒火,上周在乡教办的屈辱经历,如汹涌的潮水般涌上心头,让他的内心久久无法平静。
“李校长,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李孔将搪瓷缸重重地墩在桌上,那声音如同一声沉闷的惊雷,茶水溅出,晕染了成绩单上“王屋小学”那一栏。“县里撤点并校的风声,可不是毫无根据的谣言。王屋小学再这么下去,这牌子可就保不住了!”李孔晃动着腕上的金表,冷光如同一把把利剑,在李海眼前闪烁,刺得他睁不开眼。李海紧咬下唇,心中涌起一股熊熊的愤怒之火,可面对李孔的施压,他又不得不强装镇定,双手不自觉地揪着衣角,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在与命运进行一场无声的抗争。
刺耳的电话铃声骤然响起,宛如一道划破夜空的闪电,李海猛地一颤,伸手去接电话,指尖微微颤抖,如同风中摇曳的树叶。“李校长,分析会到底还开不开?老师们都等着呢!”赵伟那拖腔拖调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背景音里夹杂着老师们的哄笑声,仿佛一群聒噪的乌鸦。李海脑海中浮现出赵伟斜靠在真皮转椅上,双脚搭在办公桌上,把玩着镀金钢笔的模样,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心中的怒火仿佛要将他吞噬。“十分钟后会议室见!”他强压着怒火,一字一顿地说道,随后挂断电话,仿佛在与命运进行一场艰难的博弈。
李海拉开抽屉,从最深处摸出那个白色药瓶。瓶身的标签早已磨损,字迹模糊不清,宛如一段被岁月尘封的记忆。他倒出一粒药片,放在掌心,药片在掌纹间滚动,像一颗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又似一颗决定命运的骰子。他就着昨晚剩下的冷茶,将药片吞了下去,苦涩的味道在舌根蔓延,宛如一条冰冷的蛇,让他皱了皱眉头,心中默默祈祷这药能缓解他内心如潮水般汹涌的焦虑。
李海走出办公室,走廊里刺鼻的氨水味和咸菜发酵的酸臭味相互交织,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扑面而来,让他一阵作呕。几个低年级学生打闹着跑过来,看到李海,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瞬间停住脚步,怯生生地喊了声“校长好”,随后像受惊的兔子,一溜烟跑开了,只留下李海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心中一阵失落。半年前,孩子们还会像一群欢快的小鸟,围着他问这问那,如今却对他敬而远之,仿佛他是一个可怕的怪物。
会议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阵阵哄笑,宛如一群喧闹的麻雀。李海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笑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他,仿佛一道道锋利的箭矢。赵伟斜靠在椅子上,转着手中的金笔,嘴角挂着一丝嘲讽的笑,宛如一只狡猾的狐狸,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其他老师低着头,假装整理资料,眼神闪躲,不敢与李海对视,仿佛一群胆小的老鼠。
“各位老师。”李海清了清嗓子,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又似破旧的风箱发出的声响。他打开投影仪,成绩单上刺眼的数字出现在幕布上,宛如一个个张牙舞爪的恶魔,“这次期中考试,咱们学校多科成绩……”
“李校长,这话您上周就念叨过了!”赵伟突然打断,金笔在桌上敲出清脆的节奏,如同挑衅的战鼓,“依我看,这次考试题目超纲了。就五年级那道工程题,乡中心小学都没几个学生能做对!”
坐在角落的数学老师张红梅,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嗡嗡,又似微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赵校长,同样的试卷,马庄小学平均分有68呢……”
“张老师!”赵伟猛地提高音量,钢笔重重地拍在桌上,那声音如同一声炸雷,惊得几个年轻女教师浑身一颤,“你是在质疑我的判断?”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最后定格在李海脸上,宛如一只凶猛的老鹰盯着猎物,“依我看,得申请重新评分。李校长,您说呢?”
会议室里的白炽灯管嗡嗡作响,在李海眼前投下重叠的影子,仿佛无数双阴森的眼睛。他只觉冷汗从后背不断渗出,浸湿了贴身的衣物,如同一条冰冷的蛇在背上爬行。刚服下的药片开始起效,舌尖泛起一阵麻木,仿佛被一层厚厚的纱布包裹。恍惚间,他仿佛看到李孔站在赵伟身后,手里挥舞着撤并学校的红头文件,脸上挂着阴险的笑,宛如一个邪恶的巫师,正在操控着一场可怕的阴谋。李海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一样,发不出声音,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将他淹没,让他在黑暗中迷失了方向。
“成绩……已经上报乡教办了。”李海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秋日里踩碎的枯叶,又似干涸的河床发出的呜咽,“当务之急,是分析教学中的不足……”
“呵!”赵伟冷笑一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李海,宛如一只骄傲的孔雀,“李校长,您这是要让我们背黑锅啊!王屋小学过去五年都是先进校,怎么您一来,就成垫底的了?”
窗外的北风愈发猛烈,像一头发狂的公牛,拼命撞击着窗户,吹得窗户哐当作响,仿佛要将整个世界摧毁。李海望着玻璃上自己扭曲的倒影,只觉那倒影像个被命运随意摆弄的纸人,在狂风中摇摇欲坠。耳鸣声在耳边尖锐地响起,盖过了所有声音,宛如无数尖锐的哨声,让他陷入了一个无声的恐怖世界。他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赵伟开合的嘴唇,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仿佛置身于一个荒诞的梦境。
“散会!”赵伟一声令下,老师们如获大赦,纷纷起身离开,宛如一群被释放的囚犯。最后离开的张红梅,回头看了李海一眼,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默默关上了门,那关门声仿佛一声沉重的叹息,为这场闹剧画上了一个无奈的句号。
李海独自站在空荡荡的会议室里,望着幕布上血红的数字,久久发呆,仿佛被定在了原地。他机械地伸手去关投影仪,却不小心碰倒了茶杯。茶水在成绩单上洇开,与记忆中李孔办公室里的场景重叠,那扩散的茶渍,像一张咧着嘴嘲笑他的鬼脸,无情地嘲讽着他的失败与无助。
二月底,山风裹挟着碎石和尘土,像一群疯狂的暴徒,狠狠抽打着学校的铁门,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宛如一首悲壮的挽歌。李海站在校门口,望着蜿蜒的山路,像一条灰蛇,消失在远处的雾霭中,又似一条没有尽头的绝望之路。再过半个月就是春季表彰会,想到自己要站在台上,面对李孔似笑非笑的脸、赵伟抱臂冷笑的模样,还有王恩书记不停记录的钢笔,李海的心跳陡然加快,手心沁出冷汗,一种强烈的恐惧笼罩着他,仿佛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地扼住了他的喉咙。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李海掏出手机,是儿子李贺发来的短信:“爸,中师分配方案下来了,我可能回不了县城。”李海盯着这条短信,足足看了三分钟,手指悬在按键上,迟迟没有回复,仿佛被时间凝固了。许久,他才艰难地打出一个“嗯”字,这个字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坠在他的心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山路的尽头,出现一个红色的人影。走近一看,是去年毕业的学生张敏。张敏穿着一件时髦的红色羽绒服,脚蹬白色雪地靴,在灰扑扑的山村背景中格外显眼,像一团跳动的火焰,又似黑暗中的一点希望之光。
“李老师!”张敏小跑过来,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结成白雾,宛如一朵朵盛开的,“我正要去您家呢,我爸腌了腊肉,让我给您送来。”她递过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子,里面散发着花椒和烟熏的香气,仿佛是家的味道。
李海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你爸太客气了。最近工作还顺利吧?”他注意到张敏手腕上戴着一块精致的女式手表,指甲涂着透明的指甲油,宛如一位优雅的公主。
“挺好的。”张敏搓了搓冻红的手,犹豫了一下,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闪躲,“李老师,听说李贺弟弟快毕业了?”
山风突然转向,卷起地上的枯叶和沙尘,在空中疯狂地飞舞,宛如一群愤怒的幽灵。李海的心猛地一紧,想起抽屉里那封写了又撕、撕了又写的求助信,仿佛那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是啊,中师毕业,工作分配……”
“现在省城就业形势特别紧张。”张敏急忙打断,语速飞快,像一阵急促的风,“我们单位今年缩编了三分之一,连重点大学毕业生都很难进……”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尴尬地沉默了,只是把装腊肉的袋子往李海手里塞了塞,眼神中满是歉意,仿佛在逃避着什么。李海心中一阵失落,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如同黑暗中熄灭的烛光。
李海抱着腊肉往办公室走,胸口像压了一块大石头,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仿佛背负着整个世界的重量。经过操场时,一块小石子从悬崖上滚落,在他脚边弹了几下,宛如命运的嘲讽。他猛地抬头,看到悬崖上几块风化的岩石摇摇欲坠,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仿佛这些石头随时都会砸下来,将他彻底压垮,如同命运的审判。
“李校长!”身后传来赵伟幸灾乐祸的喊声,宛如恶魔的笑声。李海回头,看见赵伟站在教学楼前的台阶上,挥舞着一份文件,“乡里刚来通知,明天检查教案!”
又一块石头从悬崖上滚落,砸在李海脚边。他盯着那块棱角分明的石头,只觉天旋地转。悬崖上的每一块石头,都幻化成赵伟冷笑的脸、李孔腕上的金表、王恩书记的钢笔,还有儿子李贺的毕业证书,在风中摇摇欲坠,随时可能砸下来,将他彻底压垮,让他陷入了无尽的绝望深渊。
“李校长?您没事吧?”赵伟的声音忽远忽近,像隔着一层毛玻璃,又似来自另一个世界。
李海踉跄着后退几步,撞在旗杆上。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短暂清醒过来,他颤抖着摸出手机,拨通了乡卫生院的电话。“喂,我是王屋学区李海……对,还是那个药……请再开一个月的量。”他的声音沙哑得让人揪心,仿佛是从灵魂深处发出的呐喊。
挂断电话,李海才发现自己另一只手还紧紧攥着那块坠落的石头,尖锐的棱角刺破掌心,鲜血渗出,滴在泥土上,瞬间被吸收,宛如他那些被岁月吞噬的热情与理想。他却感觉不到疼痛,仿佛灵魂已经麻木,对一切都失去了知觉。
春学段,李贺回到家中。看到父亲形容枯槁,眼神游离,李贺关切地劝道:“爸,您别老闷在家里,多去学校转转,到外边散散心,兴许能好点。”李海木然地点点头,眼中满是迷茫,仿佛迷失在黑暗中的羔羊。
这天,李海送李贺去坐公交车。两人沿着山路缓缓走着,山风依旧凛冽,吹得路旁的枯草沙沙作响,宛如一首悲伤的摇篮曲。李海走着走着,突然停下脚步,脸色煞白,手指颤抖着指向悬崖上的石头,声音急促又惊恐:“贺娃,赶紧走,赶紧走!别让上面的石头掉下来砸住你了!”
李贺顺着父亲手指的方向望去,悬崖上的石头稳稳地嵌在那里,并没有要坠落的迹象。他心头一酸,意识到父亲的精神已经陷入了严重的病态。“爸,没事的,那些石头不会掉下来。”李贺轻声安慰道,试图拉着父亲继续往前走。
可李海像被钉在了原地,双眼死死地盯着悬崖,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宛如一颗颗晶莹的珍珠,却充满了恐惧与绝望:“不,贺娃,它们随时都会掉下来,会砸到我们……他们都在看着,都在等着……”李贺看着父亲失控的模样,眼眶湿润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宛如清晨的露珠,他紧紧握住父亲的手,却不知道该如何抚平父亲内心的恐惧与创伤,仿佛在黑暗中寻找一丝温暖的曙光。
远处的山路上,公交车缓缓驶来,发出低沉的轰鸣,宛如命运的车轮滚滚而来。可李海和李贺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被无尽的阴霾笼罩着,难以挣脱,仿佛陷入了一个无法醒来的噩梦。山风依旧呼啸,卷着沙石打在他们身上,仿佛在诉说着这个山村不为人知的悲凉故事,那是一个关于梦想、挫折与绝望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