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器十四年夏七月,苏门答腊的烈日如熔融的铅块,砸在万亩橡胶林上。安化王朱寘鐇站在了望塔上,蜡染长袍被汗水浸透,手中的验铁石「当啷」坠地,惊飞几只正在树干上汲取胶乳的蜜雀。远处的浓烟裹着焦糊味扑面而来,在橡胶林上空织出一张灰黑色的网,网下隐约传来佛郎机人特有的铜哨声。
「第七处胶园起火了!」土司首领拉玛丹合掌叹息,鹰钩鼻下的胡须沾着橡胶乳,「他们这次用了猪油,说是「圣油驱邪」。」他指向燃烧的胶树,树干上斑驳的白色乳浆遇火后爆发出噼啪声,宛如大明爆竹作坊的微缩战场。
朱寘鐇弯腰捡起焦黑的树枝,树皮上残留的荧光粉在阳光下发出微弱的蓝绿光芒——那是青禾去年送来的「防虫荧光粉」,用萤火虫腹液与硫磺调和而成,本是为了吓退啃食树皮的甲虫。他忽然想起去年冬至,佛郎机公使佩德罗来访时,曾借着品鉴乌龙茶的机会,反复询问荧光粉的「神力来源」。
「传我的令,」朱寘鐇扯下腰间的工禾纹玉佩,玉佩背面「工器开物」四字被磨得发亮,「所有胶树改涂咖啡渣浆,三日一次。」拉玛丹一愣,咖啡豆在苏门答腊本是药用植物,汉人匠人却将其晒干磨粉,掺在橡胶乳中制成防水涂料。「可咖啡渣会引来蚂蚁,」土司首领犹豫着,「而且佛郎机人的火攻……」
「咖啡渣里掺了硫磺粉,」朱寘鐇打断他,从袖中取出一小包褐色粉末,「蚂蚁怕硫,火遇硫则燃,但——」他指尖沾了粉末,在阳光下一吹,细小颗粒竟泛出淡淡荧光,「我们的咖啡渣里,还加了萤火虫灰。」
三日后,佛郎机舰队的了望手在桅杆上发出惊恐的喊叫:「苏门答腊的森林在燃烧!不……是在发光!」佩德罗冲至甲板,透过铅玻璃望远镜望去,只见漫山遍野的橡胶树都笼罩在幽蓝荧光中,晚风拂过,千万片树叶如无数小灯笼摇曳,整座森林仿佛化作流动的星河。传教士跌坐在地,画着十字喃喃自语:「这是东方的魔树,是撒旦的花园!」
佩德罗却笑了——他认出了那幽蓝荧光。去年在济南,青禾曾用咖啡渣与硫磺演示铅毒检测,当溶液中的铅离子与咖啡鞣酸结合时,就会发出类似的荧光。他转身望向旗舰「圣米格尔号」的方向,那里存放着二十箱从欧洲运来的钟表零件,齿轮间还沾着日内瓦的雪水。
「备小艇,」佩德罗解下绣着圣乔治十字的披风,「我要去会会那位安化王。」
去年腊月,济南城飘着细雪。佩德罗在触感工坊见到青禾时,她正用咖啡渣调配防铅涂料。「公使大人可知,」她举起涂有咖啡渣浆的铅板,雪落在板面上瞬间凝成白雾,「铅遇硫则软,遇鞣酸则凝,这是《天工开物》里的秘密。」佩德罗望着青禾指间的缺珠算盘,算盘珠子用橡胶制成,每颗都刻着工禾纹。「听说贵国用橡胶造船,」他故意将话题引向军事,「能否用钟表技术交换?」青禾忽然敲击算盘,算珠碰撞声陡然加快,工坊地下的共鸣腔随之震动,桌上的铅板竟微微发烫。「钟表能报时,」她微笑着递给他一块蜂蜡防铅布,「但蜂蜡能护命。公使大人是要时间,还是要性命?」
月光下,佩德罗的小艇停靠在苏门答腊西海岸。安化王的亲卫用橡胶缆绳将小艇系在荧光胶树上,缆绳上的工禾纹在夜色中若隐若现。「安化王殿下果然精通「东方魔法」。」佩德罗踏上沙滩,故意将西班牙语的「魔法」念得抑扬顿挫。
朱寘鐇坐在橡胶树下,膝上放着一本《佛郎机机械图说》,书页间夹着晒干的咖啡叶。「公使大人的「圣油」很有趣,」他指了指仍在冒烟的胶树残骸,「但猪油遇火即燃,不如我们的咖啡渣,既能防虫,又能发光。」佩德罗注意到树下堆着数十个陶瓮,瓮中飘出咖啡的焦香与硫磺的辛辣。一名匠人正将萤火虫尸体倒入石臼,与咖啡渣、硫磺粉一同舂捣,石臼边缘刻着工禾纹与克丘亚语的「共生」。
「我有个提议,」佩德罗从怀中取出用油纸包裹的《圣经》,「用这个换贵国的咖啡渣配方。」朱寘鐇挑眉:「一本经书?」「经书里夹着佛郎机最新的自鸣钟图纸,」佩德罗翻开书页,露出用密文书写的齿轮结构图,「还有威尼斯的玻璃淬火技术。」安化王沉默片刻,伸手接过《圣经》,指尖触到书页间的钟表图纸。远处的橡胶林传来规律的敲击声,那是匠人在用声纹验虫——用橡胶槌敲击树干,根据回声判断内部是否有虫蛀。「成交,」他将咖啡渣配方的竹简递给佩德罗,「但有个条件:你们的玻璃匠人,要教我们的匠人吹制铅玻璃。」
破晓时分,佛郎机舰队悄然离去。佩德罗站在甲板上,望着逐渐缩小的荧光森林,忽然想起青禾的话:「工器之道,如胶乳入模,需刚柔并济。」他摸出安化王回赠的橡胶哨子,哨音清亮,竟与大明工器监的蒸汽钟频率节奏相通。
安化王站在了望塔上,看着匠人用咖啡渣浆涂抹新长出的橡胶苗。拉玛丹的儿子跑过来,手里举着佛郎机人留下的自鸣钟零件,零件上的圣乔治十字与工禾纹形成奇妙的对比。远处的佛寺传来晨钟,钟声与橡胶林的敲击声相和,在苏门答腊的晨雾中,谱成一曲跨越文明的工器乐章。
他摸向腰间的工禾纹玉佩,朝阳的光芒穿透玉佩,在掌心投下工禾纹的暗影。这暗影与昨夜荧光胶树上的纹路重叠,宛如工器文明在南洋土地上深深扎下的根须——用咖啡渣的苦涩,用萤火虫的微光,用技术交换的智慧,在烈日与浓烟中,生长出属于大明的橡胶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