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脑屏幕的蓝光映在陈默干裂的嘴唇上,他盯着账户余额栏刺眼的“.43”,手指无意识抠着键盘缝隙里的瓜子壳。三天前医院发来父亲的透析费用通知单,金额刚好是。还差23.57元,就能凑够第一期费用。他摸了摸口袋里皱巴巴的工资条,这个月绩效扣了一半,因为上班时偷偷看盘被组长逮到。
“让让!”保洁阿姨的拖把杆撞上他膝盖,污水顺着帆布鞋网眼渗进来。这双鞋还是上个月妻子在拼多多砍价买的,当时他信誓旦旦:“炒股赚了钱给你买真耐克。”现在鞋面上的胶水痕迹清晰可见,开胶的地方被妻子用502粘了三次。
大厅东侧突然爆发出欢呼,几个穿老头衫的散户围住自助机。陈默瞥见屏幕上“St天润”的涨停板,红色数字像伤口结的血痂。昨天新闻才曝出这家公司财务造假,董事长带着小姨子跑路了,可散户们依然追涨,仿佛忘记了上周退市的St凯乐也是这样的剧本。
申万宏源证券西郊营业部的大厅像个老年活动中心。墙皮脱落处用A4纸打印着“价值投资”标语,被空调风吹得哗哗作响。VIp室永远拉着深色窗帘,偶尔飘出雪茄味,里面的大户们隔着玻璃玩手机,屏幕上跳动的是股指期货行情。电脑区二十台联想主机,十五台挂着“设备维修”的牌子,剩下五台被红姐这样的职业股民长期占据,她们带着保温杯和颈椎按摩器,一坐就是一整天。
大厅散户们挤在掉漆的塑料椅上,脚边堆着降压药、煎饼袋子和过期的报纸。陈默的“专座”是西北角第三根柱子后的折叠椅,这里能蹭到VIp室的wiFi,又不会被保洁赶。左边坐着穿中山装的老张,胸前口袋别着三支钢笔,每天用搪瓷杯敲椅子扶手,杯身上“劳动模范1987”的字都磨花了,据说是他在钢铁厂时的奖品。
“小陈啊,今天又吃面?”红姐踩着十厘米高跟鞋晃过来,香奈儿19包往陈默椅背一挂,金属链条硌得他肩膀生疼。这女人在电脑区有固定机位,据说靠内幕消息买中过英科医疗,赚了两套房。
陈默闻着她身上的迪奥真我香水,想起妻子用的六神花露水,讪笑着点头:“红姐今天又要抓涨停?”
“那必须的!”她掏出贴满水钻的华为折叠屏,屏幕上是某群聊界面,“看到没?华东大导弹来的消息,华大九天下周要重组......”话没说完,VIp室突然走出个戴大金链子的胖子,肚子把纪梵希t恤撑得变形。
“吵什么吵!”胖子唾沫星子飞过柜台,“老子两千万单子要被你们吓跑了!”红姐瞬间变脸,堆出谄媚的笑:“刘总说的是,我们小声点。”转身却对陈默撇撇嘴:“暴发户,去年还在菜市场卖猪肉,现在充什么大尾巴狼。”
老张的搪瓷杯突然急促敲击五下,节奏快得像 morse 码。陈默摸出皱巴巴的笔记本,这三天他记录着敲击频率:三长两短是主力出货,两快一慢是游资点火,连续敲击是政策利好。但今天这五下急敲,他从没见过。
顺着老张视线看去,大厅屏幕跳动着顺控发展的分时图,曾经的二十一连板妖王正在跳水,从涨停到跌5%只用了十分钟。陈默想起抖音某个财经主播的警告:“这种无量涨停就是杀猪盘,主力利用通道优势挂单诱多!”
“完犊子!”东北口音炸响,穿貂皮的大哥拍着大腿喊:“早上刚跟了五百万!”陈默偷偷查了他的席位——银河证券绍兴营业部,传说中赵老哥的地盘。他想起上周在股吧看到的交割单,游资吃肉散户接盘的戏码,每天都在这里上演。
手机突然震动,同花顺弹窗跳出预警:“您关注的江特电机出现单阳不破形态!”陈默点开周线图,7月12日那根放量阳线像根金箍棒杵在屏幕中央,最低价18.76,当前价18.81,刚好没破支撑位。
他摸出计算器,按照单阳不破的规则,只要七日内收盘价不低于阳线实体底部,上涨概率超过60%。手指悬在买入键上发抖,突然瞥见F10里的股东变化——北上资金连续八天减持,机构持仓减少2.3%。老张的杯子又响了,这次是两轻一重,和上周St股暴雷前的节奏一模一样。
“小兄弟,玩北交不?”旁边凑来个满脸痘印的年轻人,脖子上挂着某财经App的工牌,“我舅舅是凯华材料供应商,马上要转板,内部消息说至少翻三倍......”
陈默点开北证50指数,成交额柱状图矮得像发育不良,8月3日成交峰值才11.2亿,还不到茅台五分钟的成交额。想起上个月跟风买的志晟信息,挂了三天卖单,成交量始终是0,最后只能割肉离场。
“不了,我本金少。”他把手机塞回兜里。年轻人啐了口痰:“穷鬼活该亏钱,北交所30cm涨跌幅才是男人的战场。”转身走向VIp室,皮鞋在地面敲出清脆的响声。
收市钟声响起时,保洁阿姨开始扫地上的烟头。陈默数了数,今天共23个黄鹤楼烟头,比昨天少7个——那个肺癌晚期的大爷没来,听说上周把棺材本砸进St柏龙,现在天天在医院打点滴。
大屏幕开始轮播风险提示:“2023年已有47家上市公司退市,其中39家为St板块......”突然有人嚎啕大哭,穿褪色工装的大叔瘫坐在St柏龙跌停板前,手里攥着诊断书,老婆刚查出来乳腺癌。红姐低声说:“他押上房子赌重组,现在退市了,首付没了。”
陈默摸出笔记本,把目标第3条“只做主板”划掉,改成“永不碰St”。钢笔尖在纸上戳出个小洞,像极了St股K线图上的跌停缺口。
老张慢悠悠起身,中山装口袋里的笔记本滑落。陈默瞥见内页贴满便利贴:“某董秘侄子同学说......”“券商内部调研......”最上面那张写着“xx生物疫苗本月获批”,落款日期是半年前。
“张叔,这消息过期了吧?”陈默捡起本子。老张一把抢过,杯盖磕出火星子:“你懂个屁!主力压盘吸筹呢!”转身时中山装口袋里掉出张纸条,陈默捡起一看,是某配资公司的宣传单,月息5%,10倍杠杆。
大厅突然断电,应急灯绿光里,陈默看见红姐在给刘总发语音:“死鬼,明天带我做空St天润,散户接盘侠已经到位......”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硬币,那是昨天在早餐摊找零的,正面是10%的涨停板,反面是5%的月盈利目标。
保洁阿姨的拖把从他脚边拖过,带走一片掉落的K线图,上面“单阳不破”的形态被污水晕染,像极了老张搪瓷杯上的裂痕。陈默打开手机,同花顺自选股里的江特电机还在震荡,北上资金又减持了500万股。他知道,在这个散户大厅里,生存法则从来不是技术指标,而是对人性的洞察和对风险的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