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五斗米道的弟子已经在北斗星君的神主牌位前烧起了一个火盆,又抱来了一只肉冠饱满、羽毛鲜亮的大公鸡。金真天师将潘岳的头发和指甲装进一个小小的锦囊之中,系在大公鸡颈下,又对潘岳笑道:“这只鸡便是公子的信使。现在烦请潘公子虔心为潘内史写一篇祷文,由贫道施法送到北斗星君的御案之上。潘内史能否痊愈,就全看公子的孝心能否感动北斗星君了。”
潘岳心中一哂,却没有再说什么。他跪在神主牌位前瞑目思索了一会儿,便接过五斗米道弟子送来的笔墨和条幅,对身边一众五斗米道徒道:“你们都退开。”
见金真天师仍然站在自己身边不动,潘岳不由蹙眉道:“我为父亲撰写祷文,乃是我们父子与北斗星君之间的事,天师不过是传信之人,岂有信差拆看所送书信的道理?”
金真天师被他这么一抢白,一时间竟无话辩驳,只好悻悻道:“也罢,只要潘内史病愈,潘公子自会明了本道的神通。”说着他果然走开几步,矜持地背过身去。
潘岳胸有成竹,没多久就在条幅上写下了满满一篇文字。他亲自将条幅卷好,这才让金真天师将它系在了公鸡颈下。
等到一切就绪,金真天师终于挥起了桃木剑,像当日在琅琊台上一般舞动起来。他舞了一阵,提起朱砂笔在黄纸上画了一个复杂却又莫名其妙的符咒,盖上自己的玉印,这才用火将符咒焚化成灰,倾倒进早已备好的水碗之中。
接下来,金真天师将混合纸灰的那碗水高高供奉在北斗星君的牌位之前,又命人抓起公鸡绑住双脚双翅,连带嘴巴也用细绳牢牢捆住,投入了熊熊燃烧的火盆之中!
公鸡吃痛,奋力想要挣扎逃离,奈何已经全无反抗之力,甚至连嘶叫都无法发出,只能在火焰中痛苦地滚动着,喉咙中发出一种潘岳从未听到过的痛楚呜咽,仿佛地狱中传出的哀号,声声撕裂着他的耳膜。而周遭的五斗米道徒却处之泰然,很显然对这种活焚祭品的场景早已习以为常。
心头的怨怒忽然被这只无辜公鸡的惨象所点燃,潘岳猛地站起身,一脚踹向火盆。火盆倾倒,公鸡也从火海中滚了出去,潘岳抢过一个五斗米道弟子手中所执的幡旗,几下就将公鸡身上的火焰扑灭。
“你干什么?”金真天师不料潘岳骤然破坏了作法仪式,勃然怒喝,“难道你不管父亲的病了吗?”
“你们这样虐杀生灵,怎么可能消除我父亲的病症,只怕还会给他添加罪孽!”潘岳一把扯下公鸡脖颈下系着的祷文,将烧了一半的祷文扔在金真天师脚下,“你自己看!”
金真天师弯腰捡起半截残纸,依稀看到上面残留的字迹是:“朗朗乾坤,妄悖之人,杀生淫祀,歌舞妖孽。食啖百姓,荼毒生灵,死受苦刑,魂魄难安。万劫当还生贱人中,长夜冥冥,不得开度,痛毒困苦,福道无缘……”每看一句,金真天师的脸色就难看一分。终于,他将半截残纸抛在地上,抬头盯住潘岳冷笑道,“潘公子,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是你们五斗米道尊奉的孙登仙人所写的《明真科经》,天师不会没有读过吧?”潘岳冷笑道,“孙登仙人秉持道家正心,对你们这些打着道家旗号却施行巫术欺世害民的骗子最为痛恨。他这篇经文语义直白,直接指出装神弄鬼欺骗世人的假道人必受地狱苦刑,难道还要我多加解释吗?”
“潘公子的论断下得太早了!”金真天师倒也镇静,指着供奉在北斗星君牌位前的那碗符水道,“一会儿给潘内史服下符水,潘内史的病情必然减轻。那时候潘公子就知道自己错了!”
“是吗,天师居然有如此自信?”潘岳走上前端起那碗符水,在鼻子下闻了闻:“天师能否告诉我,这碗水中,除了麻黄、雄黄、朱砂还放了别的什么?据我所知,这几味都是虎狼之药,就算是重病之人,服下之后也会被激发体内残存的元气,表面上似乎病势好转,实则埋下更多的隐患。”见金真天师的脸色骤然铁青,潘岳知道自己打到了毒蛇的七寸,不由庆幸自己受杨容姬影响读了不少医书。他不给金真天师任何狡辩的机会,继续说道,“不过就算病人的病势不轻反重,你们也是不会害怕的。因为你们尽可能推脱说那是家人祝祷之时不够诚心,所以才没有感动北斗星君。金真天师,我说得对吗?”
“你……你到底想要怎样?”金真天师恼羞成怒,“走,我们到潘内史面前去评理!”
“如何向父亲交代,是我父子之间的私事,就不劳天师费心了。”潘岳说完,高声唤了一声“送客!”院外早已布置好的仆役们便应声拥了进来,将五斗米道众人往府外撵去。
“天师,这可怎么办才好?”五斗米道祭酒张林见对方人多势众,忍不住焦急地询问,“要不属下拼死闯到潘内史那里去?”
“我们要得到的是潘岳,不是潘芘!”金真天师知道就算潘芘前来,潘岳也断不会对自己心悦诚服了,索性袍袖一挥,当先就往外走。
“可是,就这么算了么?”张林不甘心地跺脚。虽然金真天师说潘岳是命中注定助天师登天之人,可现下的情况怎么越来越不对劲呢?
“当然不能算了!”金真天师狠狠地咬紧了牙关。他已经输给了潘岳两次,那么第三次,他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也要征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