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把海奴送回,妾身乃齐王侧妃,这厢有礼了。”那华服女子看到司马伦,不禁怔了怔,随即掩饰地低下头略福了福,拉着儿子转身朝内宅走去。可是三岁的司马蕤显然不肯跟母亲回房,扭动着小身子抗议:“娘,我不要回去。前面好热闹,好多人给弟弟送礼物,我也想要礼物……”
“再热闹也不是我们的。”华服女子呵斥了司马蕤一句,见小男孩不听,便放开他的手,命一个仆妇用力将他抱了起来。司马蕤委屈地大哭,手足乱挥,却终是敌不过大人的束缚,被强行抱着往寂静的内宅走去。
“原来,你就是桃符酒后纳的那个胡姬啊。”司马伦摸了摸鼻子,有些无措地回应了一句。
华服女子寥落的背影僵硬了一瞬,随即不着痕迹地继续走开了。而她脸上的恨意,也恍如风中的柳絮,一眨眼便不见了踪影。
司马伦愣了愣,随即想到自己来齐王府的目的,立刻把胡姬和司马蕤抛到了九霄云外。他一拍脑袋拔腿去追潘岳,所幸潘岳走得不算快,还没出花园就被司马伦追上了。
“檀郎,长久不见,怎么不叙叙旧就走呢?我可是一直盼着听你讲讲琅琊的风土人情呢。说起来,琅琊是我的封地,你父亲也是为了帮我管理子民才累病的,我心里一直过意不去……”司马伦堵住了潘岳的去路,笑眯眯的找话题搭讪。
琅琊的风土人情?潘岳听着他没话找话,却猛地联想起五斗米道和孙秀,顿时觉得司马伦的一张笑脸越发可恶起来。他随口敷衍了两声,心中却有些焦躁——齐王妃贾荃答应这个时候出来帮他解围的,却怎么一直不曾出现?若非有贾荃一劳永逸的保证,他才不会以身作饵,独自跑到这僻静的花园里来。
“对了对了,我知道你现在最关心的是你父亲的病。这个没问题,都包在我身上了!”司马伦仿佛没有看出潘岳的不耐,大剌剌地拍着胸脯,“我最近新结识了太医令,改天你来我府上,我给你们引见引见。我们这么久的交情了,你也不用跟我客气不是……”一边说,一边就去拉潘岳的手。
“多谢琅琊王的……好意!”潘岳见司马伦说着说着就欺上身来,不由涨红了脸左右躲闪,眼睛却不住瞄向花树繁茂的花园深处,指望贾荃赶紧现身。
“不谢不谢,只要檀郎对我笑一笑,我做什么都心甘情愿……”司马伦终于把潘岳逼到了墙角,粗重的呼吸几乎都喷到了他的脸上。
潘岳的手暗暗握成了拳头,若非顾忌司马伦的尊贵身份,他真想一拳打在他令人作呕的笑脸上。然而还不等他动手,果然有一个拳头从天而降,砸在了司马伦的脸上,将他猛地掀了开去,一屁股坐在地上。
“谁敢打本王?”司马伦从小深受司马懿宠爱,长大后又一直仗着长辈的身份,就连当今天子司马炎见了他也十分客气。他二十几年来从未吃过这样的亏,当即被打得懵了,捂着半边脸大叫,“谁敢打我?”
“我敢打你!”一个人蓦地挡在了司马伦与潘岳中间,好整以暇地捋着袖子,似乎只要司马伦不服,他就准备再给他一拳。
“你……”司马伦还要发狠,却一瞬间看清了面前的人,顿时一骨碌爬起身来,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三……三哥?”
潘岳原本不认识来人,只看得出他五十来岁的年纪,颌下一副胡须隐有花白之色,虽然已经不再年轻,身材却依旧壮健。此刻听司马伦叫他“三哥”,又结合到来人一袭华贵的锦袍金冠,潘岳立刻明白了来人的身份,也明白了司马伦忌惮他的原因。
这个年过半百的男人,正是司马懿第三子,平原王司马干。然而比平原王和三哥的身份更令司马伦害怕的是,这位司马师和司马昭的嫡亲三弟,是一个疯子。
司马伦就算敢与三哥叫板,也不敢和一个疯子较真。
“下次你再欺负我的美人,信不信我揍得你满地找牙?”司马干冲司马伦亮了亮自己的拳头,忽然一把抓住了潘岳的胳膊,“美人,我们走!”
难道,这就是贾荃所谓帮自己解决司马伦的办法?潘岳哭笑不得,却不敢违抗这位年长位尊的疯子王爷,只好被他一路拽着往举办宴会的前殿走去。
“这疯子是哪里蹿出来的?”司马伦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恨恨地跺脚,却不敢再追上去。于明于暗,他都不是那个疯子三哥的对手,只是三哥司马干平日都在平原王府内闭门不出,这次却是发了什么疯,为了个毛头小孩子的百日宴跑出来见人了?
“哟,那不是九叔琅琊王吗?”忽然一阵笑声传来,伴随着环佩玎珰之声,“侄媳给九叔见礼了。”
“我当是谁,原来是齐王妃。”司马伦转头见来者正是一身盛装打扮的贾荃,不由打了个哈哈。
“九叔到我齐王府的内宅来,可是要寻什么人吗?”贾荃的身后簇拥着一大群内侍和奴婢,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派头。
“没有,没有,本王只是随便转转。”司马伦干笑了两声。擅闯别人家的后花园,还被女主人抓了个正着,就算司马伦脸皮再厚也有些讪讪。
“真的只是随便转转?”贾荃笑盈盈地道,“刚才我恰好瞥见潘岳潘公子在这里转了一圈,怎么一下子又没影儿了?”
“齐王妃就不要打趣我了,我那点心思,怕是全洛阳人都知道。”司马伦被戳穿了心思,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坦然承认。虽然一向与司马攸貌合神离,但贾荃这个齐王妃却八面玲珑,礼数周全,让一向不受司马家人待见的司马伦颇有好感。
“看样子,九叔又失望了是吧?”贾荃走上一步,忽然低低地道,“妾身奉劝九叔一句,想要结交潘岳,只怕现在不是时候。”
“这个不用你们管!”司马伦被踩到痛脚,顿时面红耳赤。
“九叔息怒。”贾荃似乎并不想和司马伦深谈,只是略带怜悯地叹了口气,“九叔是痴情人,却不懂得旁人的心。听说如今潘岳的父亲潘芘病重,潘岳又是个孝子,怎么还有心思去想别的?若是潘芘一旦有个万一,潘岳就要守孝三年,更是不可能接受九叔的好意了。”
“我知道他担心他父亲的病,这不专程要把太医令介绍给他吗?”司马伦颇有些委屈。若非刚才横插过来一个平原王司马干,只怕潘岳现在已经答应了自己的邀请。
“太医我们倒是也请去过几个,结论都是一样。”贾荃叹道,“潘芘的病是气血两亏造成的,如今天气一天冷似一天,只怕到了冬天就很难熬过去了。太医说白狐裘最是保暖护体,可天下白狐那么稀少,白狐裘别说潘家,就连我们齐王府也挑不出一件来,所以啊……”她摇了摇头,不再多说什么,只敛衽告辞而去。
“白狐裘?”司马伦挑了挑眉毛,若有所思地愣在了原地。